在寫朱熹的時候，我曾經(jīng)提到了洪邁。當時的太學生思想超前，人也刻薄，給他安了一個“村牛”的雅號。洪邁究竟是個怎樣的人？這一章，我試著寫寫他吧。

先看看他這個“村牛”的雅號是怎么來的。紹興三十二年（1162）春，金主完顏褒即位，趙構準備派使節(jié)前往金庭祝賀。這個趙陽痿認為，以前對金朝俯首稱臣，很是不雅，現(xiàn)在新皇帝即位，只是個小毛孩，他自己這么老，不能再當兒皇帝了，稱臣也實在沒體面，要在禮儀上掙點面子，兩國之間最多算個兄弟單位。聽到宋高宗的意思，洪邁立即響應號召，向他建議了十四項變更禮儀的條款，并表示自己愿意前去，一定圓滿完成任務。不料洪邁到了金之后，金人認為他所上的國書不合體，大發(fā)雷霆，命令他將國書中的自稱改為“陪臣”，并讓他按南宋以來宋金之間屈辱之禮來朝見金主。“邁初執(zhí)不可，既而金鎖使館，自旦至暮，水漿不進，三日乃得見。七月，邁回朝，則孝宗已即位矣。殿中侍御史張震以邁使金辱命，論罷之”（見《宋史•洪邁傳》）。短短幾天，出發(fā)時的信誓旦旦就如東流春水，一下子說變就變，而他回來的時候竟然向皇帝解釋說：“禮節(jié)只是一個虛名而已，疆土才是實利。”所以，當時的太學生嘲笑他見風駛舵，“好擺頭時便擺頭”，安了個“村牛”的外號。

從這件事看，洪邁此人完全是功利主義者。他之所以上書皇帝，顯然是知道皇帝的意圖，積極迎合；到了金庭，吃了點苦頭，馬上就識實務為俊杰，頭轉得比屁股還快；最糟糕的是他回來以后，為了掩飾自己的問題，還想了那么一個借口，我以為，這個借口雖然不無道理，但明顯是在偷換概念。趙構的意圖只是要一個禮節(jié)，從客觀說，這陽痿皇帝的目標相當狗屁，簡直就是白癡，洪邁的結果其實更好。但是，既然洪邁請命前往，目標是爭一個名分，結果名分沒有，依然如故，還被人羞辱了一番，這時候才想到實利云云，不是往自己臉上貼金又是什么？可見，洪邁在這件事上擔一個村牛的罵名理所當然。

雖則洪邁在這件事上處置不當，被彈劾外放，但他這人還是有那么點能耐的，最終又一步步爬將起來，當?shù)交实鄣馁N身秘書（中書舍人兼侍讀，直學士院）。這個官可不簡單，要陪皇帝讀書，沒有一肚子的墨水是當不好的，要是象我老人家這樣的半桶水混到那里，沒兩天就要被殺頭，這可不是鬧著玩。他憑的什么呢？最關鍵的一個，正是他的博學。他寫了有一部十分著名的書，名叫《容齋隨筆》，我們的偉大領袖當年也是愛不釋手，和宋孝宗一個樣。宋孝宗讀這本書很是來勁，大叫奇才，所以洪邁得到賞識也是情有可原。我花了好幾個晚上，使勁地讀這本破書，把他的《隨筆》《續(xù)筆》乃至三四五筆都看了又看，除了看到些雞毛蒜皮的事和一些不知真假的典故，沒看出好在哪里（這也難怪，誰叫俺沒那個慧根）。除此之外，他還搗鼓了一本文集《野處類稿》、一部志怪筆記小說《夷堅志》，編纂了《萬首唐人絕句》、參加修撰《四朝帝記》、《欽宗實錄》，除了工作、寫作之外，他居然還手抄了《資治通鑒》達三遍之多，看到這些，我?guī)缀跻焉囝^翹出鼻子上來。這人的精力如此旺盛，不由我不佩服得五體投地。

從為政來說，除了出使金庭那一段是他的污點，史料里對他的能力還是頗多贊許。比如他出知婺州的時候治理兵痞就頗有鐵腕，眾兵圍攻他的轎子時能泰然自若地勸阻，我雖然不敢完全相信官方宋史里的一面之辭，不過想來至少證明了他在治理地方的時候還是敢作敢為的，起碼兵們服了他的鐵腕，至于為什么沒象酈道元一樣博一個“酷吏”的名聲，這說明他還真象宋孝宗所嘉許的那樣，“書生臨事也能通權達變”。

看宋朝的歷史，書生從政雖然不盡如意，軟弱是他們的共性，但應變也是他們的強項，胸中的墨水也帶給他們很多的機巧，即使是李若水、陸秀夫般的文弱，也有著一股殺身成仁的豪情。盡管從歷史的長河看，因了書生政治而荒廢武功，致使后來受到那么久的少數(shù)民族野蠻統(tǒng)治，但是那個時代的讀書人，肚子里還真有點尿。唉，要都象我一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一部《資治通鑒》放了幾年也讀不完，便想當村牛也不可得，只好當村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