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陽光在長安街流淌
◎ 鐘而贊
杜贏的門店
杜贏的門店在長安街中段,門牌102號,一排樓房的東側(cè)邊榴,即最右一間,挨著另一條街巷,斜通向赤溪店。直到20多年前,赤溪店還是全村的中心,唯一的日雜百貨店,建于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人民會場和村“兩委”辦公房集中在這里?,F(xiàn)在全村的中心當然在長安街,寬敞、平坦、潔凈、亮麗、長千余米,兩邊排列著枝葉婆娑的行道樹,掩映著規(guī)制整齊、風格一致的民居;是那種磚混結(jié)構(gòu)的三層樓房,裝飾風格融入傳統(tǒng)畬族民居和徽派建筑的元素。大多租給商家,也有一些人家自己開店,售賣地方特產(chǎn)、旅游商品,或做小吃開旅館。門楣上的店招也一樣規(guī)格一樣色調(diào)。
杜贏一邊為我們泡茶,一邊說起他的故事。
“我這是逆行。”杜贏笑了起來。憑寒窗苦讀跳入大學的“龍門”,是農(nóng)村孩子走出窮鄉(xiāng)僻壤改變自身命運最可行的路徑,杜贏卻放棄了在城里當老師的機會,回到了家鄉(xiāng)赤溪,而且還把先是同學、女朋友后來成了妻子的她也給帶了回來。
“赤溪已經(jīng)不是當年的赤溪,我相信我能在家鄉(xiāng)找到自己的位置,不僅是個人創(chuàng)業(yè),還希望自己能在她的變化中扮演一個角色,至少也應該成為一個積極的因子。”
“90后”杜贏是赤溪村第一個回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的大學生,2013年回到赤溪,第二年創(chuàng)辦茶葉加工廠,經(jīng)過數(shù)年的耕耘和積累,他的福鼎市赤溪茶業(yè)有限公司已初具規(guī)模,建起標準化新廠房,產(chǎn)品順利通過QS質(zhì)量認證。
“長安街就是赤溪的旅游商貿(mào)街。在長安街開設門店,銷售產(chǎn)品還算次要,主要是企業(yè)形象和品牌形象的推介。你們看,像六妙、品品香、綠雪芽這些村外的大茶企,也都在長安街開設門店呢!”
“年租金一萬七。”因為是邊榴,還可以把側(cè)面的墻開成門,店堂顯得豁朗敞亮,租金要比別的門店貴些。然而還是有些意外,畢竟只是一個山村,而“一萬七”大致等于福鼎城區(qū)略偏一些街巷的店租價位了。
突然就生出一個強烈的想法:用心走一趟長安街。
赤溪來過不少于10趟吧,每次也一定要走一走長安街,全都是走馬觀花,印象很不清晰。
在長安街流連
先往西走。
數(shù)著門牌,93、102、95、104……兩邊不完全對稱。至197、208,到頭了,路卻繼續(xù)向前延伸,至赤溪坪,再往前,是星期八旅游酒店??邕^溪,車行十來分鐘,是一個叫小溪的村子。溪畔有一座被主人廢棄了的舊屋,被改裝成“漂亮的房子”,開業(yè)的第一天,影視明星吳彥祖來捧場,住了一個晚上。
返回,往東走。距離杜贏的門店還有一棟民房的位置開始,商店櫛比,一直延續(xù)到東段路口。其中如六妙畬家白茶產(chǎn)品體驗館、赤溪旅游商品超市,一口氣占了五六間、七八間的鋪面,村民開辦的一些旅館酒店也需要占用兩間三間,部分門牌標注著1-1、1-2,7-1、7-2、7-3,這便是左右兩邊門牌不對稱的原因所在。
上午到赤溪的第一站,先到六妙畬家白茶產(chǎn)品體驗館參觀、品茶、體驗畬家白茶文化。六妙茶業(yè)是一家集基地、研發(fā)、生產(chǎn)、營銷、品牌、文化旅游于一體的全茶產(chǎn)業(yè)鏈企業(yè),是福建省農(nóng)業(yè)產(chǎn)業(yè)化重點龍頭企業(yè)、中國茶葉行業(yè)百強企業(yè)。我曾與六妙公司的董事長莊長強先生聊過,說到在赤溪布點,他表示,一是響應政府的號召,發(fā)揮茶企的產(chǎn)業(yè)優(yōu)勢助力扶貧,二也是企業(yè)高層次發(fā)展的需要,赤溪優(yōu)良的自然風光和生態(tài)環(huán)境,赤溪作為“中國扶貧第一村”的品牌資源,可以和茶產(chǎn)業(yè)形態(tài)的多元發(fā)展產(chǎn)生默契,形成互推力。
因為非雙休日和節(jié)假日,游客不多。我想起去年10月6日與朋友來赤溪,村頭擠滿了人,村道邊停滿了車,長安街人頭攢動。原想體驗位于溪東山崖上剛落成的玻璃棧道,無奈人太多,只好作罷。恰好遇到一位熟人,在鎮(zhèn)文化站工作,建議我們另找個時間來。
“連著六天都是這么個狀況,我們要一天到晚守在村里維護秩序。”他說。
半年后,一個晴朗的周末,我領著妻子、女兒來赤溪。當我們在竹樹混合林的蔭照下登上蜿蜒的千級石磴,踏上懸掛在陡崖上的玻璃棧道時,油然而生一種橫空出世的錯覺?;赝较碌某嘞澹耢o中似乎涌動著不安分的熱流。
長安街并未在東端停下來,而是繼續(xù)延伸,經(jīng)過一大片田園,種植著觀賞性與經(jīng)濟性兼具的特色作物,抵達公園式的村口。一塊巨石聳立于一片草坪中,上面鐫刻著幾個紅色大字:中國扶貧第一村———赤溪。
翻了翻手腕,手表上指針標示是下午四點半。傍晚的陽光斜灑在長安街上,也灑在坐在門前納涼閑話的老人臉上,澄澈的金黃在街心流淌,在老人們的臉上流淌,讓人看到滿足,看到幸福的顏色。
桑園水庫和造福工程
記憶之窗油然敞開。
1994年4月的一天,單位組織全體同仁去桑園水庫參觀。福鼎市境內(nèi)有2座大型水庫,一座是1974年動工、1983年建成的南溪水庫;另一座就是桑園水庫,1992年動工,1995年建成,工程規(guī)模比南溪水庫還要大,功能以發(fā)電為主,兼具灌溉、防洪和供水。作為福鼎有史以來最大規(guī)模的工程項目,每一個福鼎人談起桑園水庫,自豪之情溢于言表。盡管工程還未完全竣工,人們便迫不及待地一撥一撥趕去參觀。雄偉的大壩,山環(huán)水繞的人工湖,翡翠般的湖面,兩岸青山綿延草木蓊郁,早已讓我們忘記了一路顛簸的痛苦。
桑園水庫所在的磻溪鎮(zhèn)在福鼎市各鄉(xiāng)鎮(zhèn)中陸地面積最大,地理位置最偏,一度被稱作福鼎的“西伯利亞”。從城區(qū)到桑園,當時是這樣走的:沿省道沙呂線穿過點頭、白琳兩鎮(zhèn),拐進一條簡易鄉(xiāng)村公路到磻溪集鎮(zhèn),再鉆進一條九曲十八彎的砂土公路,車程近2個小時,才到達新落成的桑園電站。在它下游不足1公里的地方,就是赤溪村。這條砂土公路,因水庫和電站施工需要而興建,在這之前,從赤溪到磻溪集鎮(zhèn),要徒步翻過長達12華里的蛤蟆嶺。赤溪人要出村,還有一條水路,乘竹筏漂過赤溪和下游的楊家溪,到霞浦縣牙城鎮(zhèn)的渡頭村,再步行至牙城集鎮(zhèn)。
當時的赤溪,對我而言是個完全陌生的概念,不知道早在10年前它就因所屬的一個叫下山溪的自然村而上了《人民日報》頭版而知名全國。知名,是因為貧窮,還因為它的貧窮引起中央關注,進而引發(fā)一場在全國范圍內(nèi)打響并持續(xù)至今的“持久戰(zhàn)”———扶貧攻堅。
我沒想到桑園水庫的建設是習近平總書記在寧德地委書記任上時決策并啟動的,是事關閩東“擺脫貧困”的大手筆,也沒想到水庫的建設與赤溪村脫貧之間的關聯(lián),沒想到赤溪村有了歷史性擁有了一條可以跑機動車的簡易公路,很快就將通電。
我不知道的還有一件事,就在我們在桑園水庫流連忘返之時,赤溪村里的某一處荒灘已經(jīng)完成平整工作,兩排二十二間新房子已經(jīng)站了起來。不到一個月后的5月4日,下山溪22戶畬族村民永遠告別了深山,搬到中心村赤溪。
綿綿春雨,鞭炮陣陣,鼓樂喧天。地區(qū)、縣、鎮(zhèn)領導趕到赤溪,和村民們一道,共慶這次特殊的喬遷。以整村搬遷斷“窮根”的形式,從根本上改變貧困村“一方水土難養(yǎng)一方人”的狀況,這是第一次。
從來不乏才智的基層干部群眾把原先的財物輸送式扶貧稱作“輸血式”,把整村搬遷的扶貧形式稱作“換血式”,并命名為“造福工程”。
“造福工程”,從赤溪起步,向全省全國推廣。
下山溪往事
最初的長安街就這么一個形象:22戶人家的22間房屋分列兩排,面對面,兩層,磚木結(jié)構(gòu),因為缺錢,外墻內(nèi)墻都暫時不漂上黑水泥、白石灰,裸露的紅磚紅火而粗糲,二樓的窗戶暫且用木條加薄膜擋風擋雨;沙土的街面,平整再夯筑,仍然不然密實,一下雨就這兒一個坑那兒一個洼;再往兩頭看,還是荒灘,是村民們從荒灘上開墾出來的菜地,往前后看,幾撮黑瓦灰墻散落溪邊、山腳、土丘、竹林處,叫杜家堡、赤溪店、赤溪坪、坑里弄、溪東,相距不過百十米間,靠幾條蚯蚓式回腸式的小徑,穿行大溪、小溝、水田、菜地。
是很簡陋,但下山溪的22戶人家已經(jīng)很幸福了,他們恨不得把自己的臉變成鞭炮綻放開來,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跳當成鼓點發(fā)出快樂的熱烈的聲響來。對比下山溪的舊日子,嶄新的一頁已經(jīng)翻開了。
我一直想去下山溪看看。村民們告訴我,挺遠,路又特別難走,非專程來,去不了。
“路不是難走,而是完全荒廢了。”不知誰又補充了一句。
我懷疑他們不愿回到下山溪,甚至不愿回想下山溪。那是一方留下他們多少傷心的故土?
“1984年5月15日清晨,雨過天晴,我從縣城趕乘頭一班區(qū)間車到達磻溪公社,再從磻溪徒步翻山越嶺到赤溪村,然后從村里沿著一條布滿荊棘、怪石嶙峋的崎嶇小路攀登到下山溪自然村……”
“……緊貼屋后的是陡立的山崖。全村就這樣‘掛’在半山腰。18戶人家分散在崗尾5戶、羊頭坑3戶、石壁頭4戶、水井面3戶、大坎下2戶、樟臭彎1戶。”
這些文字摘錄于《赤溪———中國扶貧第一村紀實》,作者是王紹據(jù),《閩東日報》原總編輯。1984年,他任福鼎縣委辦新聞報道組長,一個記者的神圣使命感促使他爬坡過澗翻山越嶺走進下山溪,眼前所見,讓他“毛骨悚然”。
毛骨悚然,因極度害怕進而皮毛豎立、骨子里感到寒冷。窮到讓一個記者感到害怕又害怕到極致,這是怎樣的一種震撼!
王紹據(jù)切切實實用了這個成語。
你繼續(xù)讀下去吧。你就會發(fā)現(xiàn),比起觸目驚心,也只有“毛骨悚然”才能形容現(xiàn)實和現(xiàn)實給予人帶來的心靈之慟。
?。浩茽€不堪的木瓦房,還有每年必須翻修的茅草房,遇上狂風暴雨,一家人便無處躲身。
吃:好的番薯絲,中的半番薯絲半野菜,差的全部是野菜。白米飯與他們無緣,只有女人坐月子時才能吃上幾餐。
穿:多數(shù)人衣衫襤褸,補了又補。兒童們光著屁股、打著赤腳,很少看到穿鞋。婆媳倆只有一條褲子,誰出門誰穿,另一個大白天只能裹著破棉被。
……
連基本的衣食住都無保障,又遑論其他?
幾乎每一家都有一大串不堪回首的傷心事。
比如李先如。
“唯一的經(jīng)濟收入是靠砍柴扛竹到山外的集市出售,半天砍竹,半天扛運,每百斤毛竹一元錢……起早摸黑,才賣個塊把錢。我就是靠這點收入攢了一點積蓄,23歲時娶了一門親。一年后……當我妻子分娩時,忽然出血不止,昏迷不醒……要是村有醫(yī)有藥,要是沒有大山阻擋,要是距離衛(wèi)生院近些,我愛人的生命就不會過早斷送了!”
李先如
15年前就認識了李先如,他家住長安街39號。
2005年10月間,我接受一項采訪任務,前往赤溪村采訪,在赤溪吃過午飯,再繞蔣(洋)太(姥山)旅游公路前往硤門畬族鄉(xiāng)柏洋村。這是我第一次走進赤溪村。路上,同行的時任福鼎市脫貧辦副主任陳昌毅介紹了下山溪和長安新村。
老陳告訴我,從1984年6月24日《人民日報》在頭版刊發(fā)了王紹據(jù)的讀者來信《窮山村希望實行政策特殊治窮致富》并配發(fā)評論員文章《關懷貧困地區(qū)》至下山溪整村搬到赤溪,時間整整過去10年。10年間,從地區(qū)、縣至鎮(zhèn)、村,一撥撥干部走進下山溪,一批批救濟、扶持資金、物質(zhì)送進來,下山溪的面貌卻始終沒有大的改觀。
“最大的變化,是戶數(shù),原先18戶,現(xiàn)在22戶。在很長時間里,下山溪人口不僅不增長的,甚至減少。原因在哪兒?女孩嫁出去,男孩卻娶不到老婆。所以戶數(shù)和人口增長說明,這10年的‘輸血式’扶貧,還是有些成效。”
但是不能解決根源性的問題:環(huán)境太惡劣,一方水土難養(yǎng)一方人。
村支書杜進燦把我們領到長安新村。一條500米長、15米寬的水泥大道,沿道兩旁全是清一色的磚混結(jié)構(gòu)樓房,經(jīng)營日雜用品、服裝鞋襪、農(nóng)資化肥的小商店和三兩家小吃店小酒家、模仿城鎮(zhèn)裝飾風格的理發(fā)店,給新村增添了些許商業(yè)氣息和時代風尚。一輛從福鼎市區(qū)直達長安新村的客運汽車恰好停在我們面前。
我們走進李先如的家。老人在自家前廳開了一家日雜小百貨店,柜臺上擺著一臺電視,下方的桌子上放著一部電話機。后間是廚房,墻上貼了瓷磚,靠一邊墻擺放著組合灶具,灶臺上方懸掛著一臺抽油煙機。
“下了山,天寬地闊。兒子、兒媳去外地打工了,自己經(jīng)營一爿小店,吃穿不愁,就想著怎么把日子過得更好些。再一個,就是孫子的前程,前年決定把他送去城里的一家私立中學讀書,寄在城里花費大,私立中學收費也高,不過這筆錢省不得。”
說這些話時,六十出頭的李先如瘦臉上流淌著笑意。
自然要聊到在山上時的生活,李先如卻不愿多說。
“我也是畬族。”我說。
畬族大多生活在偏遠山區(qū),山寒水瘦地貧人窮,這是歷史上遭受不公正待遇的后遺癥。我懷疑畬族群眾對本民族同胞的那種“自來親”的認同感也源于此。我看到李先如臉上的笑紋里又多了一層親切。他卻仍不說山上的生活,只說:“半嶺也全村搬到赤溪來了,十幾戶人家,也都是畬家人。呶,就在那兒。”他往左前方指了指。“當初這塊地開辟出來蓋了22間房屋安置下山溪搬來的22戶人家,還沒取個名字。大家討論了又討論,最后定下來,叫長安新村,長安,寄寓長住久安的意思。后來不自不覺中就改了叫法,叫長安街。房屋多了,街道長了,人氣旺了,商店多了,已經(jīng)是一條像模像樣的街道。”
村支書杜進燦請我們在長安街西頭的一家小吃店用午餐。幾樣小菜,都是本地特色,多年后想起來似乎還能嗅到余香。
赤溪“四大缸”
從西走到東,感覺還不過癮。又從東往回走。
這次,目光盯住63、65號的“山里人家”。完整的店招包含2個部分,左邊是“山里人家美食”,右邊是“天然居公寓”,左下方一排小字:地道農(nóng)家菜,訂餐熱線152xxxxxxxx;紅底黃色,與其他左鄰右舍的店招一樣色調(diào)風格。
兩間店面連在一起,左邊做餐飲,右邊辦旅館。老板叫杜春蓉,一個30多歲的農(nóng)村婦女。
“長安街漸漸成為全村的中心,誰都想在長安街上蓋新房。算算這些年的積累,還能湊合,就行動了。過了幾年,旅游發(fā)展了,來赤溪玩耍的游客一年比一年多,就算利用長安街的房子開個農(nóng)家樂。想歸想,缺成本。村里鎮(zhèn)里幫忙,了解到市婦聯(lián)有個巾幗創(chuàng)業(yè)扶持項目,可以拿到8萬元的低息貸款。”
杜春蓉一邊說一邊在灶臺上操持,有客人在山里人家定了晚餐。有了8萬元的貸款,杜春蓉夫婦就在自家樓房,開設了8個客間15個床位,內(nèi)內(nèi)外外精心裝修了一番,購置了相應設備,樓下辦餐飲,主營地方特色美食。
我馬上想到有名的赤溪“四大缸”。對美食欠熱心,所以盡管赤溪來過許多次,曾多次在村里吃過飯,對“四大缸”直至今天仍不甚了解。杜春蓉“咦”了一聲,我和她的交流,混用普通話和福鼎話,她自然知道我是本地人,本地人弄不清楚赤溪“四大缸”,她大概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第一缸墨魚燉鮮筍,第二缸土雞湯,第三缸康魚配豆腐,第四缸鰣魚燉粉絲。用青花瓷帶蓋的大碗缸蒸煮、盛放,所以叫四大缸。”手里在忙活的杜春蓉驕傲地瞥了我一眼。
她這么一說我就知道那是些什么了。除墨魚是海鮮,要從就近的牙城進貨,其余食材都是赤溪自產(chǎn)。赤溪的筍,又脆又甜,挑到集鎮(zhèn)城里賣,叫價貴人家還搶著要。鰣魚、康魚是兩種對水質(zhì)極挑剔的淡水魚,很長一段時間,福鼎全市就只聽說赤溪的溪里才有。這些年生態(tài)環(huán)境有了很大的改善,不少溪流又見到鰣魚、康魚,不過人們最信任的還是赤溪的鰣魚、康魚。我的一個朋友因愛人生病,歇一段就要跑赤溪買鰣魚、康魚,醫(yī)生交代,病人要少吃或不吃養(yǎng)殖的魚,也要少吃或不吃海鮮,最好只吃野生的淡水魚。赤溪的粉絲老早就很有名,赤溪還窩在山旮旯里受窮時,赤溪的粉絲干就成了親友往來的禮品。再說到赤溪的土雞,在溪灘邊的竹林里放養(yǎng),肌肉特別結(jié)實,腳爪特別有力,你揪著它的兩只腳提起來,它的頭還倔強上挺,發(fā)出強勁的啼鳴表示抗議。外出經(jīng)商多年的村民吳貽國這些年回來了,把這些年掙的錢都投入發(fā)展養(yǎng)殖業(yè),其中一個項目就是放養(yǎng)土雞。
山里人家杜春蓉夫婦倆做人做理樸實,做生意講究貨真價實,很得客人青睞。一年下來,能掙個十五六萬。
杜家堡
杜贏門店對面的巷子通往杜家堡。杜家堡由七座大宅院組成,7座大宅院前后左右相互勾連,形成一個錯落有致的建筑群。顧名思義,這是杜家人的舊宅,杜家遷居赤溪村至今不少于400年,是最早遷居赤溪的族群之一。僅從杜家堡宅院建設的規(guī)制,也能判斷赤溪的杜家曾有過一段輝煌歷史。不過我第一次走進杜家堡時,龐大的建筑群已經(jīng)衰敗得不成樣子,墻垣傾圮,檐瓦毀壞,梁柱朽爛,瓦礫成堆,雜草橫生,已無人居住。
記不清第一次走進杜家堡的準確時間,因為在這之后又來了幾次,所見與第一次并無不同。杜家人搬出老宅,把新房子蓋在長安街,就沒想到要再搬回來。畢竟就居家生活而言,新樓房的舒適度是老宅所不可比擬的。他們還沒意識到,這架構(gòu)宏大、沉淀著豐厚時光和人文歷史的破宅子所具有的文化和經(jīng)濟的巨大價值。
我與杜家堡的邂逅應該不早于2012年,之前來過赤溪,沒人和我說起它,自然也不會有人領我去看一看。我是在村里東走西逛,從長安街拐進坑里弄,小心翼翼跨過一條七零八落的石堤、一條幾近干涸的溪溝,眼前才出現(xiàn)了一處殘破不堪的停滯在歷史中的建筑群,內(nèi)心一動,便順著布滿青苔的窄小石徑繞過同樣破敗的石圍墻,走進正中一座大宅子。門廳,天井,左右廡房,正廳正房,后堂,小園苑,又通過兩邊的側(cè)門與甬道,與左右的宅院相通。又穿行了兩個宅院,腦海里情不自禁地浮現(xiàn)出電視劇《大宅門》中上演的愛恨情仇。
把發(fā)展旅游作為赤溪打贏脫貧攻堅戰(zhàn)、進而走向小康的主攻方向,已經(jīng)成為上上下下的共識,而且已經(jīng)啟開大幕,有了不小的成效。從上游杜家的水上戶外拓展項目,到赤溪村里特色種植園,從村容村貌的整治美化到楊(家溪)赤(溪)旅游公路的興建、竣工通車,從小溪舊民房改造成“漂亮的房子”到溪東玻璃棧道成了赤溪的新熱點景觀……赤溪旅游的內(nèi)涵和相應的設施、環(huán)境建設在不斷充實中。
但是還缺點什么。
缺什么呢?文化是旅游的靈魂,生態(tài)之外、自然景觀之外,赤溪還需要文化。30多年扶貧路的積淀當然是赤溪最核心的文化,需要好好整理、展示、發(fā)揚光大。于是有了村口的標志石,上面鐫刻九個大紅字:“中國扶貧第一村———赤溪”;有了人民會堂里的扶貧展示館,全國少數(shù)民族特色村寨這張名片背后的畬族文化要挖掘出來,利用起來;于是有了民間農(nóng)歷四月四畬族鳳凰節(jié)的復辦、有了規(guī)劃建設中的畬族風情園,7座以榫卯式結(jié)構(gòu)形成整體的杜家堡是祖先為后人留下的一筆豐厚的饋贈,400多年的時光沉積的人文內(nèi)涵等待挖掘……
“一定要把杜家堡開發(fā)出來、利用起來。”我對杜家住和陳雙杰說。杜家住是現(xiàn)任赤溪村黨總支書記,陳雙杰是太姥山管委會干部,下派赤溪村任駐村第一書記。走出杜家堡,來到舊時的人民會堂現(xiàn)在的赤溪村史館時,我們聊起了杜家堡開發(fā)的話題。杜家住是老朋友了,3年前我就和他談論過同樣的話題。我記得他當時的表情,目光從杜家堡的老宅院徐緩地移到我的臉上,愣怔一會兒,似乎有話要說,卻終于沒說出來。
我理解杜家住們的無奈。修繕杜家堡所需的資金不是小數(shù)目,即使如我之類不善算經(jīng)濟賬的人,也能判斷那一定是一個巨大的數(shù)字。
眼前的杜家堡已經(jīng)完成了第一輪的修繕,7座大宅院的整體外觀已經(jīng)完成修葺,總體的架構(gòu)已經(jīng)恢復舊貌,核心的一座室內(nèi)已完成適度修整,布設成扶貧文化、畬族文化展示平臺,成為來赤溪旅游的游客們必逛的一站?;蛟S正因為有了很好的起步,杜家住和陳雙杰看起來信心滿滿。
村史館的大屏幕上正在播放2016年2月19日習近平總書記與赤溪村干部群眾視頻連線的場景,我們佇立在屏幕前,靜靜聆聽總書記溫厚的聲音:
“‘中國扶貧第一村’這個評價是很高的,這里面也確實凝聚著寧德人民群眾、赤溪村的心血和汗水。我在寧德講過,滴水穿石,久久為功,弱鳥先飛,你們做到了。你們的實踐也印證了我們現(xiàn)在的方針,就是扶貧工作要因地制宜,精準發(fā)力。希望赤溪村再接再厲,在現(xiàn)有取得很好成績的基礎上,自強不息,繼續(xù)努力。扶貧根本還要靠自力更生,還要靠鄉(xiāng)親們內(nèi)生動力。但是黨和國家會一直關心你們、支持你們!”
我看到視頻的這一頭,赤溪鄉(xiāng)親們的臉上笑在流淌,泛動著金黃的光澤,從村史館涌出,洇漫開來,又匯入先前在長安街遇見的幸福陽光,匯入穿過村莊的九鯉溪,流向更廣闊的天地。
責任編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