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者也 | 肖芳珠:《情系鯉魚溪》
三月的無錫,天空灰濛濛的,空氣里還帶著一絲輕寒。此生碌碌,時生悵惋。閑來翻看朋友圈,突然一組《鯉魚溪春色》點亮了眼眸。那是家鄉(xiāng)的鯉魚溪風(fēng)光。陽光下一片湛藍的天空、一條彎延的溪流、兩溜沿溪而建的半明半暗的明清式老屋、古老而悠長的石板路、臨水而立的亭臺樓榭、岸邊初勻新綠的纖纖老柳……一下子如一縷春風(fēng)吹入心中,眼眸漸潮了,心漸融了。
鯉魚溪是福建省周寧縣埔源村中的一條穿村而過的小溪,溪長約一公里,寬約二、三米,水流清淺見底,十分平緩。發(fā)源于海拔1400米的紫云山麓,匯數(shù)十條清泉而成的溪流,峰回路轉(zhuǎn)至浦源村。相傳在宋代,這里的鄭氏祖先就在溪中放養(yǎng)鯉魚,以去污澄清,供人觀賞。為了保護溪中鯉魚能世代繁衍生息,鄭氏八世祖晉十公訛稱這些是神魚,并召集全體村民訂立鄉(xiāng)規(guī)民約,禁止垂釣捕撈,違者嚴加懲處。從此人魚同樂,形成淳樸而友愛的民風(fēng),長此以往,魚“聞人聲而來,見人影而聚”。沿溪兩側(cè),錯落有致地分布著明清風(fēng)格的黃墻青瓦老屋,古老的石板路彎延其間,婉如江南水鄉(xiāng)。鄉(xiāng)民悠然地生息、勞作此間,仿佛是陶公筆下祥和寧靜的世外桃園。
八百多年的風(fēng)雨滄桑,這里依然是故鄉(xiāng)一個寧靜的小鎮(zhèn)。因了他的古老,因了他優(yōu)美的風(fēng)景,因了他的寧靜,因了他便捷的交通……這里成了家鄉(xiāng)人閑暇必去的景點。這里還是外婆的家園。自記事起,也不知自己曾來過多少回?后來,離開了家鄉(xiāng),她又悄然出現(xiàn)在我的夢中。這里并非生我養(yǎng)我的故土,我一直不明白,這黃墻灰瓦的老屋,這緩緩流淌的小溪,這悠長古樸的石板路,與我有怎樣的淵源,時??偪M繞在我的夢境中。
初識鯉魚溪,那應(yīng)該是八九歲時。童年時,每年正月總會隨著母親到外婆家小住幾日。一踏上那古老的青石板,心中有一種歡喜在蔓延。那時外婆還不老,知道我們會來,她梳著燕子頭、穿著斜襟藍褂的身影早早地就出現(xiàn)在巷口等候我們??吹剿认榭捎H的笑臉,心間總涌動著一絲暖,就如第一腳踏上那古老的石板路的感覺一樣親切、溫暖。此時,溪邊古屋門前的石板條上總會坐著三三兩兩與外婆同樣著裝的纏腳老人,曬著太陽,聊著天,一下子有時光穿越,返回舊年代的錯覺。
外婆的腳雖曾纏過,大概是太婆不忍心看她受罪吧,終沒纏成三寸金蓮,但比平常人的腳又稍小些,走路也還穩(wěn)健。我們一來,她就忙碌開了,而我好像春天的燕子一樣,與鄰近的小伙伴們飛出了古屋,穿過小巷,往溪邊看魚去了。
沿著溪邊的石板路,隨著游人的身影,看著清澈的溪水緩緩而流,一尾尾紅的、金黃的、青灰的鯉魚自由自在地游弋于其間。游人邊走邊往溪中扔光餅或爆米條,那五顏六色的魚便時而聚在一起,時而擠作一團搶食。人們叫著:那條好大,有幾十斤吧?那條好漂亮,鮮紅鮮紅的!那條好勇猛,搶得真快……人群的笑聲與魚兒那“噗噗”的搶食聲交織在一起,歡樂如水波在童年的記憶里蕩漾開。
溪畔,每隔幾十米就有一條青灰色石梯從路邊延伸而下,最下邊的石板光滑而細膩,那是勤勞的女人們洗衣、洗菜,時光磨礪而成,帶著歲月的溫潤與滄桑。有時我們在溪上看得不盡興,就沿著小溪邊上的石梯而下,蹲在這濕潤的石板條上,用手中的菜葉、光餅或者爆米條引得魚群游到身邊,近距離地與魚嬉戲著。偶爾手會觸碰到它們的身體,滑滑的,又縮回,那種既驚奇又害怕的感覺讓小小的我們無比歡快。這種人魚同樂的時光被封存在童年的記憶里,那時的笑聲應(yīng)該是生命里最純凈的。
隨著年齡的增長,視線轉(zhuǎn)向周圍的風(fēng)景。溪流向下一公里處,溪水匯聚成一片一千多平方米的圓形池塘,宛然一面平靜的小湖。這是鯉魚溪主要的風(fēng)景點,在這片開闊的景區(qū),圍繞著水池周圍分布著鄭氏祠堂、廊橋、林公宮、魚冢等建筑。池的左側(cè)立著一座兩三米高的鯉魚仙姑雕塑,衣袂飄飄,溫婉動人。雕欄曲橋從塘中央穿行而過,中間銜接著一個觀光亭。
初三畢業(yè)那年,帶著一種放松的心情,獨自來到外婆家。那時,外婆已有些蒼老,但還健朗。與外婆一番噓寒問暖之后,吃過午飯,便信步來到鯉魚溪邊,走過小橋,越過曲欄,來到池中央的二層小亭,在小亭二層的青石桌邊坐定。一個人、一本書、對著鯉魚仙姑,開始享受這靜謐的午后時光。
那天,天空很藍,白云如絮,輕風(fēng)從四面吹來,柳絲在動,池波在動,魚兒在動,我眼中的風(fēng)景都是流動的。那天,人很少,偶爾有三兩游人悠然走過;淳樸的農(nóng)夫荷著鋤頭,匆匆而過;提著籃子兜售光餅的小姑娘姍姍經(jīng)過……這些身影都融在這道風(fēng)景中,成了我眼中的風(fēng)景。他們只是短暫地掠過我的目光,這一池幽靜的風(fēng)景又靜靜與我相伴。這四周的風(fēng)景已然銘記于心,我不需去一處處看,但時時會有一些舊時的浮光掠影串入腦中,打破片刻的寧靜,然后又像被風(fēng)吹皺的水面一樣,幾圈波瀾之后,又恢復(fù)先前的平靜。
那個下午的時光,這片風(fēng)景,只屬于我一個人,帶著微風(fēng)、帶著波光、帶著記憶、帶著書香、帶著清涼,深深銘刻在記憶最深最柔處。偶爾翻閱起來,總會在嘴邊留下淺淺的一個笑痕。
時光靜謐,當(dāng)心悠游于這方古色古香的景致里,總會忘了時光的流逝,總會被眼前的一景一物所牽引。那時的風(fēng)景單純而美好,那是青澀的記憶,深刻卻無憂愁。
鄭氏宗祠莊嚴而神圣地屹立溪邊,是鯉魚溪的重要建筑之一。小時總覺得太森嚴不敢靠近,長大后穿梭其間有一種肅穆與敬畏縈繞心間。鄭氏宗祠歷史悠久,造型獨特,前窄后寬,形同古船。祠堂呈長方形,梁木石瓦古樸沉靜,房屋結(jié)構(gòu)巧妙,堂內(nèi)由兩處天井調(diào)節(jié)光線,明暗過渡自然。祠堂四壁供著眾多鄭氏祖先的牌位,新舊不一,有些已經(jīng)有好幾百年的歷史。宗牌均為手工雕刻,刀工細膩,線條流暢優(yōu)美,堪稱民間藝術(shù)精品。這三進式的古典殿堂建筑里,有諸多牌匾、盈聯(lián),透著一種文化與歷史的厚重感。
這里是鄭氏族人每年舉行隆重祭祀儀式的地方,雖然與我并無緊密的關(guān)系,但我也是這一家族繁衍出的血脈,我依然對它充滿深深的敬意。在久遠的年代,這里還是看戲之所,當(dāng)生旦凈末丑穿行于戲臺上時,臺下的鄉(xiāng)民的笑與淚里也映襯了人世的悲與喜。
充滿傳奇色彩的龍門廊橋,靜謐幽深的林公宮,神秘的肅穆的魚冢依然記憶猶新。我曾經(jīng)來來去去的身影未牽動這片風(fēng)景的一草一木,而這里每一處風(fēng)景卻已深烙于心間。
時光飛逝,不知何時我的眉間心上沾染了輕愁。那片古樸而帶著歷史印跡的老屋牽引了我的情思。這里的房子都是明清風(fēng)格的土墻灰瓦,沿著溪流兩岸,錯落有致地分布著,自有一種江南水鄉(xiāng)的韻味。房子的大體結(jié)構(gòu)與外婆家一樣,門前幾級石臺階,洗得發(fā)白的木門,高高的門檻,邁過那道門檻,便看到中間布有苔痕的天井,一個很大的廳堂,兩邊是灶間和廂房,大廳后面是另一進門,兩邊有耳房與廚房。再往里便是一個小小的后院,里面種著菜,養(yǎng)著豬,還有幾棵梨樹,后院一個小門通向屋后小巷。記憶中這房子的二樓都是一間間木板間,兩邊的走廊黑暗而悠長,走入其中總透著陰森與神秘,輕易總不敢上去……
外婆已老了,佝僂的身姿,蒼蒼白發(fā),不利索的腿腳,仿佛與這老屋同時老去。當(dāng)我再踏上那古老的青石板,再走進那幽深的巷子,再看到那兩岸古樸而老舊的老屋,就好像看到我蒼老的外婆一樣,我的心游弋著一絲哀傷。
那時,喜歡在細雨中,撐一把傘,游走在狹長、幽深的小巷深處。走在巷子與老房之間,總讓人有迷宮之感。以后的日子里,這長巷與老屋就時常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將我牢牢困住,怎么走,我都穿行在這一座座老房子里,一進又一進,一間又一間。
停留在那一扇扇洗得發(fā)白的木門前,心間有久遠的故事在流轉(zhuǎn),有斑駁的記憶在蔓延,有一種深切的幻覺在回放,似乎有一位挽著發(fā)髻的女子,穿著紅衣,從時光深處走來,腰間搭著剛浣洗好的木衣盆,跨過門檻,消失在大門深處。那種亦直亦幻的感覺美妙而帶著一種憂傷,柔軟中又夾著幾許蒼涼。
之后,外婆移居城關(guān),我成了這片風(fēng)景的匆匆過客。大多數(shù)時候只是走馬觀花,沿著舊時記憶,尋找一絲過往的痕跡,或者這也是心靈的一種慰藉吧!
這里的風(fēng)景留給我心間的感覺是那樣復(fù)雜。她在細雨中婉約如江南少女,在陽光下典雅而沉靜;在早上霧氣繚繞如仙境,在黃昏深沉而古樸;在春天清新,在夏天旖旎,在秋天悠然,在冬天寧靜;而在聽過了有關(guān)她許多美麗傳說與歷史故事之后,她又變得神秘而厚重了。
十年前離開了故鄉(xiāng),漸漸的關(guān)于這里的記憶似乎模糊了,但關(guān)于她的每一條消息都牽動著我的神經(jīng)。當(dāng)聽說她上了中央臺的節(jié)目時,我的心充滿欣喜;當(dāng)聽說她被載入吉尼斯“年代最久的鯉魚溪”時,我的心充滿自豪;當(dāng)聽說有人投資開發(fā)了她的上游時,既高興又擔(dān)心,是否會破壞了它古老神韻……
時光走遠,關(guān)于這里的記憶已重重疊疊。外婆已離開人世,歲月已在我的心間鐫刻下滄桑,唯這片風(fēng)景依然如初,供養(yǎng)著我漂泊的靈魂。
這里已成為心靈的一處港灣,它不時地出現(xiàn)在記憶里,繾綣于夢中,帶著生命的印記,帶著情思的牽絆,深藏于靈魂深處。似乎她就是靈魂深處的故鄉(xiāng),蟄伏在心頭,潛藏在夢里。因此,總會不經(jīng)意地想到故鄉(xiāng)就想起她,夢到故鄉(xiāng)就夢到她。想必是自小離開生我養(yǎng)我的小山村,靈魂就四處游蕩。在陌生的小城里,經(jīng)年的居無定所,讓靈魂也跟著飄忽不定。在成長的路上,靈魂也如無根的浮萍,處處飄蕩著?;蛘?,每個人的靈魂都需要一處居所吧!無形中,這一寧靜的去處就成了靈魂的棲居地,逾久逾懷念,逾久逾鑲?cè)腱`魂深處。在異鄉(xiāng)的夢里,我依然穿行在這里的老屋與小巷間,腳下踏著古老的石板路,讓我尋回舊時光。夢回,好像是遺落的記憶,被輕輕地打開一樣,心中留下一片戚戚然。
世事滄桑,人生輾轉(zhuǎn),我深信靈魂總要回歸故鄉(xiāng),我深信那靜謐而祥和的鯉魚溪已成了心靈深處的風(fēng)景。這道風(fēng)景,在離開時,是眷戀;在憶起時,是柔軟;在重新走入她的懷抱時,那是靈魂的皈依。
來源:周寧縣融媒體中心
編輯:林宇煌
審核:林翠慧 林珺
責(zé)任編輯:林宇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