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者也 | 繆華:西坪人家
未去西坪之前,一位年輕的女作家告訴我,說這村莊隸屬柘榮縣宅中鄉(xiāng),而宅中是她大學畢業(yè)參加工作的第一站。她的短信讓我怦然心動,“西坪是個很美的地方,以前常出美女。”她懷舊地感慨:以前在鄉(xiāng)里當團委書記時帶團員去西坪搞活動,雨后,水面繚繞著一層霧氣,姑娘們從水邊踏過,就像是從歷史走出來的。
有了這些詩意的語言鋪墊,我對西坪也就多了些詩意的想象。
我們是中午從宅中前往西坪的。烈日炎炎,山路彎彎,車一路“下滑”到一處看得見西坪的地方。給我們當向?qū)У泥l(xiāng)黨委趙副書記說,請大家下車隨我看一座寺。路旁這座修建中的寺,叫普覺禪寺,始建于明洪武三年,重建于明永樂十八年,修建于民國三十一年。這座名不見經(jīng)傳的寺命運多蹇,六百年間數(shù)度遇火。最近的一次火災(zāi)發(fā)生在壬辰年元宵節(jié),一把火將本已風雨飄搖的寺燒了個精光。八年來,住持孜孜不倦地籌措和信眾涓涓流水的捐贈,新寺的主體算是搭蓋起來了。
這寺的基地是塊好地,依山傍水,山有象貌,水有龜相。趙副書記對我說,這地最早是你家先祖的。我吃了一驚,我家先祖怎么會無緣無故跑到這遠山遠水的地方?他說和你開個玩笑,但這片土地最早的主人姓繆,和你是本家,是他們將山地水田無償捐給寺廟,才有如今的地盤。只是這寺難成大器,要不是明萬歷進士、湖廣布政司參政、柘榮人游樸題寫的牌匾,真還沒什么有影響力的高人盛事甚至逸聞趣事。
其實,普覺禪寺的興衰與涼熱,表現(xiàn)出的是堅守的精神與修為。游樸題的“深山佳處”四個字,是說山水,也說人事。對我而言,卻多了本家緣分,使我對西坪有了“自家地盤自家人”的感覺。
一條溪將西坪村隔在對岸。兩岸群山相圍,彼此謙讓,讓出一條波浪寬的大溪,也讓出一片稻花香的平地。這溪就是“水面上繚繞著一層霧氣,姑娘們從水邊踏過”的那條溪。不是豐水期,溪灘裸露著許多卵石,岸邊的蒹葭在微風中輕輕搖晃。一條幾乎貼著水面的簡易橋溝通著兩岸。橋旁有磴步,它盡管在溪水長年沖刷下失去棱角,但流傳了幾百年的故事卻深嵌其中。這故事又與游樸掛鉤,他勤學廉政的品德和故事在柘榮城鄉(xiāng)是家喻戶曉、婦孺皆知。當年游樸曾隱于西坪寒窗苦讀,然后懷揣理想走出大山,在春闈大考中榮登進士榜,由此步入仕途。他的“三主法司,無一冤獄”讓世人也讓后人肅然起敬。磴步,就是游樸感念當?shù)匕傩粘鲂衅D難而捐建的。
西,指的是方位。坪,泛指山區(qū)和丘陵地區(qū)局部的平地。在山區(qū)有一塊平地,就意味著有一個聚寶盆,無論是耕作還是起厝,無論是買賣或是交通,平地帶來的便利顯而易見。由此,也可以說明西坪當年之繁華的地利因素。
平疇的地貌足以讓人的視野無遮無攔地闖入。我們在此岸觀望一陣后,穿橋過溪進入村莊。這又讓我想到年輕女作家的短信內(nèi)容:“西坪從前很繁華,街道古老,石板路挺有味道的?!惫沤植婚L,也就百來米,街邊十多棟老厝顯得特別蒼老,就像坐在門前的那群老人,目光呆滯,表情單一。其實這才是村莊在沉寂時最真實的表情,他在垂暮之年很難有波瀾起伏的情緒。村書記說,西坪行政村轄五個自然村,三百戶千余人。如今主村常住人口一百六十多人,多是老人。青壯年外出務(wù)工或就業(yè)求學,帶走了女人帶走了孩子,也帶走了村莊人氣。但村莊自有村莊的堅守,村民也自有村民的活法。在古街,我們看到一位老木匠正專心致志地干活,制作的是飯甑。從他從容的表情與嫻熟的手藝來看,可謂西坪人家的代表,自食其力,自得其樂。村莊位于霞浦、福安和柘榮三縣交界處,先民落戶于此,養(yǎng)成了榮辱不驚、聚散不言、悲歡不見的處世模式。
來往的人多了,進出的貨多了,西坪成了商品集散地和商旅棲息處。商鋪、客棧、集市……應(yīng)有盡有。趕考的舉子、買賣的商人、風情的女子、瀟灑的男兒猶如東溪和西溪在西坪交集。石板路在夜晚泛著柔柔的月光,古民居在寒雨里散發(fā)出濃濃的酒香。星移斗轉(zhuǎn),煙消云散,曾經(jīng)的繁華,如今成了茶余飯后的往事。
我們走進一棟保存尚好的老宅,看見一件像木凳的器具,長約三米寬三十厘米,紅楮木所制,一頭多孔,一頭大凹。趙副書記說,這器具是切煙絲與打草鞋用的。多孔的一端切煙絲,大凹的一端打草鞋。他說大凡有驛站之處,煙絲與草鞋是捆綁經(jīng)營的,這店就叫煙草店。
我們走的另一戶人家,在過去算是大戶,百余年前擁有一個位于溪邊的油坊,用于榨油的水渠達兩百五十米,水流推動著榨油機的六個石輪。據(jù)說油坊年產(chǎn)油十萬斤,這個數(shù)字莫說鄉(xiāng)村油坊,就是縣城油坊也難以比肩。僅一座油坊就足以證明西坪當年之繁盛。我們順著油坊的舊址走到了溪邊。這里有兩條溪,分別是東溪和西溪,兩溪在村口的康裕橋上端匯合,有了一個新的名字——西坪溪,并由此流向下游的茜洋溪。
我們由下至上、再由上至下圍著村莊緩緩轉(zhuǎn)圈,到處是悠然自得、慢條斯理的鄉(xiāng)村狀態(tài)。我向鄉(xiāng)村主官詢問西坪的前世今生。他們說,西坪肇基于明洪武年間,先是繆姓人家遷徙至此,定居西坪茶園崗,成為這里的第一批居民,明永樂年間,又有陳、吳、林、葉、袁、楊、邱等人家陸續(xù)加入,彼此親仁善鄰,齊心協(xié)力,筑家園、開荒地,修官道、建驛站……人口和姓氏不斷增加,寬容的西坪遂有“百姓村”之稱。我問,如今繆姓人家還有多少?他們顧左右而言他。我理解他們的回復,那就順著他們的話題聊現(xiàn)在的西坪。村莊以農(nóng)林為主,近年來除了農(nóng)業(yè)這個根本,村民還種植太子參、茶葉等,人均收入接近一萬五千元。
鄉(xiāng)領(lǐng)導告訴我,西坪村整體脫貧是在寧德市委掛鉤領(lǐng)導的指導幫助下進行的。自從西坪村被列為市級扶貧開發(fā)重點村后,市委領(lǐng)導、市縣幫扶部門及宅中鄉(xiāng)共同幫扶,通過幾年的持續(xù)發(fā)力,西坪村得到快速地改善和發(fā)展,村容村貌煥然一新,基礎(chǔ)設(shè)施逐步完善,村財收入穩(wěn)步增長,村民錢包明顯鼓脹,尤其是十三戶貧困戶全部實現(xiàn)脫貧。物質(zhì)層面的發(fā)展推動了精神層面的提升,西坪村以其悠久的歷史,傳統(tǒng)的文化與優(yōu)美的風光,先后被評為福建省美麗鄉(xiāng)村、福建省傳統(tǒng)村落和寧德市歷史文化名村。如今,他們啟動古村歷史文化內(nèi)涵的挖掘,兩溪自然風光資源的打造,明確“鄉(xiāng)村休閑文化旅游+傳統(tǒng)特色農(nóng)業(yè)”的茶葉發(fā)展方向。富含鋅硒的西坪土壤給稻谷、豆類、蔬果添加了有益于人體健康的元素,山中有小莖竹筍、熱帶水果,溪里有大官魚、白甲魚,還有古官道、蝴蝶谷以及南風宮狀元文化傳說等,讓人們紛至沓來。
原路返回,又見到普覺禪寺。它當年選址看中這地貌的龜象造化。龜象征長壽,象代表健壯,這是人類從古至今的生存期盼,也是人們鐘愛二物的精神寄托。西坪地界的普覺禪寺如此,普覺禪寺旁的西坪村亦如此。
來源:閩東日報
文字:繆華
編輯:林宇煌
審核:劉寧芬 林珺
責任編輯:林宇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