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訪壽山鄉(xiāng)亥由村，起因于它的北鄰——雙溪鎮(zhèn)下七房村。那時，我們到下七房村采訪虎馬將軍民俗，見宗祠的正堂供奉著“詹五、詹七、詹九”師公神位，覺得好奇，村民介紹說：這是從前隔壁村亥窯的詹氏三兄弟，他們一輩子都在村里的窯廠做活，很有名氣。有一次燒窯，開爐出窯時，發(fā)現(xiàn)所有碗碟盤盞都粘在一起，一掰就碎裂，也就是說，他們辛苦燒制幾天的這一窯瓷器，全做壞了。三兄弟非常難過，以死報怨，死后化為神祇，來保佑做陶瓷的行業(yè)。于是，這個村莊以窯址而得名，周邊的幾個村落，也都供奉詹氏三兄弟為陶瓷業(yè)的祖師爺。

至于事情發(fā)生在什么年代，他們說，這真是難以考證，反正有這些村莊起，就已經(jīng)有這些神明了！

亥窯村在哪里？村民指著七房村的南邊，朝著水流去的方向說：“不遠，從前走茶鹽古道，只要幾歇的路就到了?！?/p>

于是我們就去尋訪。車子行走在近年新修的雙（溪）壽（山）公路，比從前的路程縮短了一些，路上略顯荒涼，滿目是青翠茂密的毛竹和松林，偶爾一兩聲清脆的鳥鳴，劃破這山林的寂靜。當車子駛至路的盡頭，看到一排土墻黑瓦的老房子和殘破的鵝卵石巷道時，這個村莊就從歷史煙塵中向我們走來。

進得村來，才發(fā)現(xiàn)，它的名字五花八門：亥窯、硋窯、硋釉、硋磘、硋由……不過，用當?shù)卦挵l(fā)音，是相同的?！昂ァ笔恰按伞钡钠聊显挵l(fā)音，如果寫成“硋”（音ai,古代意思同“礙”)就更沒意思了；至于“由”，在壽山話中同“窯”——它的正確村名應該是：“亥窯村”。在村中，就有一塊公布該村為縣級文物保護單位的標識，其名稱為：亥窯瓷窯址，每個字都含著考證人員的認真勁，想來是比較正確的。

亥由村，村名鐫刻著遠古的信息，窯址閃爍著神秘的光芒。

亥由村地處壽山鄉(xiāng)西北部，北鄰雙溪鎮(zhèn)下七房村，西部經(jīng)梅溪自然村與棠口鄉(xiāng)的洋中村交界，南與本鄉(xiāng)太保接壤，東與普嶺村隔壁。從前，亥由村處在老縣城雙溪通往寧德的茶鹽古道上，史上一定曾經(jīng)輝煌過，不然，在惜墨如金、信息資源有限的古代，《屏南縣志》里卻用了好大的篇幅，推崇這個村的風光景致。按著古書的指引，我們沿著后山的石徑，胡亂尋找諸如七星山、磨盤山、回龍崗、紗帽巖、雙龜石、蝦蟆墩等等名勝古跡，然而，它們大多掩沒在芳草叢中，或者由于歷史太久遠，一時無法一一地對號入座。

亥由村曾經(jīng)是壽山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村，如今下轄還有通山、梅溪、大坪3個自然村。清乾隆年間《屏南縣志》記載：“硋磘村，三十五戶，離縣七十里?！倍鴮Ρ纫幌拢敃r的觀壽兜村，也就是現(xiàn)在的壽山村，人口也不過四十戶。然而隨著時代的發(fā)展，交通的變遷，原本自給自足的農(nóng)耕文明已無法延續(xù)，如今全村人口數(shù)百，且大多村民外出打工，鄉(xiāng)村小學消亡，它成了掛點扶貧村。

淳樸的小山村，守著寧靜的生活。由于人口多數(shù)外遷，村里幾乎沒有一座新建的樓房，只有村委會顯得新派些，這，反而襯得村莊特別地古樸和安詳。亥由村逐漸退卻歷史的光環(huán)，成了時光的遺民，靜靜地安臥于這一方山水之間。

這里的民居，幾乎是在瓷片堆中蓋起來的。房前屋后，到處灑滿瓷器碎片，就連百年前人家夯筑的土墻上，也嵌滿了碗爿、碟蓋和陶缽碎片，充滿了與其它村莊不一樣的風情。

特別是來到后山，只見路邊、田埂，坡地、菜園，碎瓷片俯拾皆是，那些崩塌的山邊坡岸，瓷片的堆積層更是觸目驚心，讓人懷想當年生產(chǎn)瓷器的盛況。多年以來，文物保護等部門從這里采集到的標本有碗、碟、壺、瓶、盆、缽、罐、瓶和盞、杯等日用器皿，其中又以碗碟居多。經(jīng)鑒定，主要為宋代遺物，部分為元、明代器物。

屏南歷史上分別從屬于幾個不同的州府，文化薈萃，物產(chǎn)豐富，瓷器的制作工藝一直默默地在本土傳承，從未間斷?！镀聊峡h志》就有記載：“硋磘、白溪、古下、龜溪、三保諸處，土磁足供一邑之用”。

屏南瓷器的歷史，一度達到輝煌的境界。自古民謠流傳：“波山前后十八寨，梅嶺左右廿四窯；太保鐵爐噴金花，赤巖銀坑流銀沙；硋窯盤盞出大洋，棠口鑼店響天下；木樓馬道通南北，莒州運硋出琉球?！焙ジG村出產(chǎn)的瓷器，沿著茶鹽古道運到莒州碼頭集結、出口琉球等地。

亥由村的土，屬高嶺土，是制作瓷器的好資源。從目前出土的器物來看，至少從南宋末至明朝初年，這里生活著許好多從事制作瓷器的人群，他們依靠身邊獨有的高嶺土資源，生產(chǎn)各種民用瓷器，不說別的，單是從它的村莊名字、從它周邊村莊所祀的瓷器業(yè)祖師爺信仰，可以猜想得到當時這里的影響力。荒郊野地里留下的瓦礫、墻基、土灶等遺存，讓人遙想這些發(fā)生在小山村的輝煌往事。

民間相傳，村后的古窯群埋有許多古器物，每一口老窯，都可能是一座寶藏，誰要是能挖得到，那就是挖開發(fā)家致富的源泉了！相傳還有一組兩座毗連的窯，人們美其名曰：“鳳凰窯”，它是如此特別地難得，也是多么難以找到，所以民間流傳：“硋窯出鳳凰，口口吐黃金。誰能抓到手，八萬八千斤?！碑敵醯恼残杖思也恢K，到了明朝末年，天下大亂，世事更迭變幻，使得其后的村莊隱去了真實，或語焉不詳，形成了歷史的斷層。直到后來，一支高氏族人從福州遷居到此，棲息繁衍了400多年，村莊才有了比較清晰的歷史脈絡。而因為村莊曾經(jīng)一度中斷了歷史，后人找不到那些窯口在哪里。

屏南傳統(tǒng)瓷器的工藝有三個特點：原礦土釉、手拉坯以及柴窯燒。其中上釉時的釉漿是用當?shù)氐脑V石直接刷成，無需添加化工原料。與現(xiàn)代工藝相比，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是手工的古老工藝，每個環(huán)節(jié)都是不可控的，柴窯的溫度、手拉坯的一次成形、原礦釉土做出來的泥漿，都無法像現(xiàn)代工藝一樣做到可量化、可控制，因此每一件瓷器都是獨一無二的，因為每一個制作環(huán)節(jié)都不可復制，其中往往就會有巧奪天工的藝術精品。做瓷師傅常說的一句話：“入窯清一色，出窯千萬顏?！睅煾档墓に嚱?jīng)驗只是增加了成功的概率，比如瓷器上的鐵銹斑，會不會形成窯變，形成什么樣的斑點，都要看這次燒制的具體情況。而釉的顏色，則跟溫度息息相關，雖然工匠很有經(jīng)驗，但是柴窯的火候很難把控，有時，窯內(nèi)風的方向一變，瓷器的釉色就會有意想不到的變化。古瓷器的美妙，就體現(xiàn)在這種種不可預料的效果中。

瓷器就地取材，采用當?shù)氐哪嗔蠠贫桑數(shù)啬嗔献畲蟮奶厣?，就是具有透氣性，并能軟化水質(zhì)，這是其它材料器皿所沒有的，而這適度的透氣性，最適合用來腌菜、釀酒、存茶葉等，如今我們在身邊看到的、用著的瓷器，卻不知道，這傳承自最遠古的工藝模式，我們?nèi)杖斩荚谙碛谩?/p>

來源：閩東日報

作者：甘湖柳

編輯：陳娥

審核：林哲雨 林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