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德詩篇》

謝宜興 著

中國言實出版社 出版

《寧德詩篇》詩選

最美日出

而今，都知道最美的一輪紅日

是從花竹海平面升起

那些守候的鏡頭，像等待

一場即將召開的盛大的記者會

沒有人在意黎明前的蟄伏

從晨光熹微到噴薄而出的壯懷激烈

無垠的天空，多么遼闊的舞臺

一個思想者獨步理想國

仿佛一輛黃金的車輦從天庭馳過

耀眼的光芒濺起一路驚呼

日出東方，從不缺少仰望者

江山如畫，是誰一卷在握

崳山靈霧

仿佛這場霧是我預訂的

當我把烈日下的大天湖和白茶園留在身后

神已在山頂為我們搭起了紗帳

叫陽光像侍從在對面山坡守候

也許是山崖下有一臺巨大的空調(diào)機

習習涼風擰小了裸巖心頭的焦躁

坐在崖邊凝望小天湖若隱若現(xiàn)

綠腰的草坡波浪般在風中舞蹈

那一刻我相信崖邊有無數(shù)云梯

流嵐像萬千攻城者魚貫而上爭先恐后

草場是自愿失守的城堡，濃霧劃出警戒區(qū)

保護草木的隱私驅(qū)逐貪婪的鏡頭

大自然的美拒絕饕餮，崳山的霧

是一次重游之約，也是一種阻止和勸導

霞浦山，一座叫紅的山

錯過朝暉，濃云又鎖住了夕陽

想象江浦上鋪滿霞光，晚照染紅山峰

這座以霞浦命名也叫紅的山，同我

一道緣山而上的都是我的學生

一階階還沒被統(tǒng)一規(guī)制的山路

是我長長短短嶙峋的詩行

人們不知道三十年前我曾來過

傳說昔有陀羅仙翁居此修煉

幽深的紅山洞，詩意隱秘的暗道

直達官井洋，如果汛期到來

官井的黃花會不會循洞而來開滿山崗

一座山有了成為黃金屋的夢想

這胸懷錦繡視野開闊的一座山

登頂眺望，一層層山一片片海

意境繁復地把海平線和天際線推遠

志書里傲然離岸的青黑玄黃四嶼

如今讀懂滄桑,匍匐在山腳下

心悅誠服地把紅山守望

不與目海尖比高，不與葛洪山爭仙

也不與玉山論佛緣，也許

紅山只紅在知己者的心里

但誰也改變不了霞浦因之而名的歷史

船入官井洋，書頁向兩邊打開

浪來時抬頭仰望，一座山勝過羅盤

綠色城堡

在村莊和海岸之間

是你們堅強正義的臂彎

呵護溫暖了小村不眠的

油燈，犬吠

今夜千里之外我依然聽到

你們夢幻的搖籃曲

風平浪靜，風平浪靜

而一夜風沙只有你們知道

那是怎樣的一種廝拼

抵足相守把灘沙攥成沃土

任闊葉風衣撕裂萬縷千絲

每看見父親掌上十座小山

總難忘你們粗糙細瘦的指節(jié)

我回家時候臺風已遠

不忍撿拾你們被摧折的心愿

作為剛直與忠誠的形象

在海邊，在喬木的家族中

誰能替代你們的位置

為留住我親人眼中的清溪白云

終老沙丘你們沒有離去

家鄉(xiāng)的土地上

正因有這樣一道散發(fā)體溫的

綠色城堡，抗御海洋的暴虐

抵擋四時的傷害

離家后對善良的父母兄弟

我才少一份牽系

桃紅海岬

在哪一場雨之后

春天點起了這么多粉紅的燈

把冬眠的海照亮

因了這片羞赧的紅暈

春海藏起了四蹄

躁動壓得比落花還低

也許心中正醞釀一場大潮

借浪梯爬上海岬

尋找一位掌燈的女子

但這匹天女袖落的紅云

攏住了波浪的野性

桀驁的人學會來回踱步

看一朵花馴服眾神的烈馬

我驚異于溫柔的力量

寧靜端坐激情的浪峰

我不敢想象大海的額上

要是沒有這抹紅霞

這個春天會怎樣暗淡

僻靜的海岬

波浪將在哪一個枝頭

安置明年的遐想

下黨紅了

一路紅燈籠領(lǐng)你進村，下黨紅了

像柑橘柿樹，也點亮難忘的燈盞

公路仍多彎，但已非羊腸小道

再也不用拄著木棍越嶺翻山

有故事的鸞峰廊橋不時翻曬往事

清澈的修竹溪已在此卸下清寒

藍天下林地茶園錯落成生態(tài)美景

茶香和著桂花香在空氣中漫漾

虹吸金秋的暖陽，曾經(jīng)貧血的

黨川古村，血脈僨張滿面紅光

在下黨天低下來炊煙高了，你想

小村與大國有一樣的起伏悲歡

為了遷徙的告別

告訴水里的游魚，我們將不再漂泊

不再以船為家，一頂竹篷逆風擋雨

請原諒投網(wǎng)的驚擾也感謝水中的相依

把航行中的碇泊當作不沉的島嶼

也許陸地上有不一樣的暈眩

但不再求潮汐施舍也不受風暴歧視

一枝浮萍終于有了植根的土地

從此成為堅果，坐擁厚實四壁

告訴空中的飛鳥，我們的村莊

要遠行，要離開這祖先避世的山居

曾經(jīng)掘盡野菜，甚至剝下樹皮充饑

野無遺食，愧對候鳥遠來停棲

雖然山下的路并非平川坦途

但至少無坎坷崎嶇之苦懸崖峭壁之欺

生于淮北之枳去土移植到淮南

轉(zhuǎn)身與橘為伍，酸澀成為記憶

尋找一條著名的褲子

一家唯一一條沒有補丁的褲子

夫妻輪流穿著會客的褲子

這手工縫紉的褲子

正面的標識是尷尬的尊嚴

背面縫合了看不見的恥辱

百姓家是天，日月竟如此交替出庭前

日頭想起那天空了的年月

還不時羞紅了整張臉

沒見過大世面，卻見過大人物

一度代表了閩東山區(qū)最低生活指數(shù)

一條現(xiàn)已不知所終的

著名的褲子，也許因為

被當作貧困的代名詞遠近傳播

感到對不起勤勞的主人

也給新社會抹了黑

悄然自絕于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

一條多么善解人意的褲子

一家人誰穿上它都認

像我的父老鄉(xiāng)親，從來馴順緘默領(lǐng)命

朋友，如果你遇見它，請予撫慰

并轉(zhuǎn)告，脫貧展示館在尋找它

代言和宣揚一片地域一個時代的變遷

歷史博物館也在邀請它

見證和思考一個國家一段歷史的滄桑

沿著燈亮的方向

雨在遠山。戴著三層面紗的天空

比貨車的頂篷高不到三尺，暮色

也像有十根手指，把我的心

緊緊揪住，像攥著一把紅土

我仿佛身在一個冥晦而陌生的處所

一陣混合著油煙的飯菜香隨風

擠進車窗，它們喚醒和打開了我

生命中某種隱秘而溫暖的感覺

這個叫松羅的村莊，我曾經(jīng)

無數(shù)次穿過它的擁擠和嘈雜

視若無睹的村莊，仿佛有了一條

神秘的道路，如一枚銀針探入

我記憶與想象的某個幽深的死穴

我忽然想起老家風雨中的瓦屋

在這個傍晚黑色的脊背將彎得更低

想起這個村莊曾有個帥氣的小伙

在我家鄉(xiāng)低著頭當了上門女婿

仿佛與我相鄰而坐的是我妻子

一盞燈亮了，又一盞燈亮了

松羅亮了，沿著燈亮的方向

汽車穿過厚厚的暮色就像回家

拯救鄉(xiāng)愁

——龍?zhí)秳e記

給老村做個搭橋手術(shù)

與新開通的火車站修條連接線

把離家經(jīng)年的陽光請回來

曬曬久無生氣的陳腐氣息

河岸應(yīng)該好好修整

讓鄉(xiāng)念清澈地流動起來

沿溪兩岸建個雨廊掛上燈籠

那是村子的兩襟和排扣，擋風雨也好看

黃土瓦房還是修舊如舊

墻根檐角村街小巷藏著無數(shù)歲月的密碼

把戲劇社恢復起來

以別人的故事演繹自己的人生

老黃酒的技藝不能失傳了

酒入愁腸鄉(xiāng)思才會從眼里溢出

網(wǎng)絡(luò)已有了，快遞不能少

把舌尖上的滋味賣給城里人

村小要再辦，老師可以是義工

童年僅僅有爺爺奶奶的愛是不夠的

還可以把有些人的向往留下來

村莊需要清新的風與笑容

讓城市想起，像失去初戀一樣

一陣惆悵，一陣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