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德網(wǎng)（唐戈） 山高林密，遠離城市;瓜果飄香，雞犬相聞;白發(fā)翁媼，搖扇乘涼。浮光掠影走過鄉(xiāng)村，一般會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這些深山里的小村子，簡直就像世外桃源，特別是對于沒有農(nóng)村生活經(jīng)歷的人。

高山，陡峭的山坡在突然向內(nèi)收縮，在半山腰處形成一個平緩的崮，狀如沒有扶手的靠背椅，這個小山村就坐落在這個椅面上，背靠高山，三面懸崖。有一條狹窄的水泥路，如臍帶一樣從左側(cè)的山脈中蛇行而來，將山村與外界鏈接在一起。就連我這樣農(nóng)村長大的人，想象起來也有些吃力：在這條水泥路的前身——機耕路未爬進村里時，這里是怎樣的與世隔絕!

山坡被墾為田則稱為“墘”，從山腳至山腰，墘上布滿曲線優(yōu)美的梯田。正是白露時節(jié)，走向成熟的稻穗低頭沉思，臉色凝重。部分梯田則被凄凄芳草所占領(lǐng)，行動遲緩、表情木訥的阿伯阿姆說：有錢的人房子蓋到城里去了，后生仔也都外出打工去了，老祖宗開墾的田園都荒了。

沒了人氣熏陶的老房子木腐墻頹，閑不住的老人將厝坪復(fù)墾，種上各種果蔬。在圍成一圈的臉龐豐滿的向日葵護衛(wèi)下的空間里，是紅綠黃相間的珍珠西紅柿，間雜著幾叢正盛開的黃花菜;高低錯落的廢土墻上爬滿絲果藤蔓，黃花綠葉間綴滿果實——畫家筆下的風(fēng)景畫不過如此吧。

幾家門前的稻田上用杉木搭了架子，正曬著花生、豆干、黃花菜等，主食配菜，一應(yīng)俱全，足可自給自足。但村頭不失時機地傳來柴三機轟鳴，之后是喇叭聲，用本地人聽得懂、北方人聽不懂的普通話喊著：買——菜、買——菜。

村邊路旁磅岸上，靠著一排柴火擔(dān)子，這是我曾經(jīng)熟悉但已多年未見的風(fēng)景。在我老家的那個村莊，做飯多用電、用氣(液化石油氣、沼氣)了，上山砍柴火的，也是胡亂一捆綁扔到農(nóng)用車上運回，我父親輩這一代已經(jīng)退休的老農(nóng)民對此頗有些看不慣：現(xiàn)代人肩膀嬌嫩了，肩不能挑背不能扛的，哪像個農(nóng)民?確實，這樣捆綁結(jié)實齊整的柴火擔(dān)子，在相當多的地方見不到了。

村頭和沿水泥路邊的都是磚混結(jié)構(gòu)水泥盒子，即所謂小洋房，敞開的窗戶飄來節(jié)目主持人和明星嘉賓們打情罵俏聲音。長著青苔的狹窄村巷深處，有許多老房子，土木結(jié)構(gòu)，典型的明清徽派風(fēng)格。至少有6座房子相當氣派，矗立坡上，外形有些像布達拉宮，感覺可堪巍峨之稱。白墻黑瓦，馬頭墻高聳，墻上白灰已斑駁、黑瓦已長滿青苔，雖然破敗，但在擁擠的素體黑面老房子堆中仍是鶴立雞群，吸引著游人的眼睛。到村里玩，自然要看看這樣的老房子。

村子不大，田園很少，這樣的房子卻有這么多座，告訴你曾經(jīng)存在過不少地主老財。飛檐翹角、門當戶對、雕窗畫棟，以及擋在門口兩側(cè)巷口防匪的城門，向人們昭示著房子主人當時的富豪。其中一座大門上石雕匾額上書：田書。“田書”大概是耕讀的通俗說話吧。條石門框上刻石楹聯(lián)有些氣概：門第堪容駟馬，文光直射斗牛。我在心里說：“這個山村土財主家口氣不小。也難怪，在這樣遠離繁華的大山深處，只要擁有豐衣足食的身家財富，就足可享受富甲一方的感覺了吧。

他們的財富來自于哪里?村邊屋后陡坡上那幾畝薄田和土財主們的省吃儉用的吝嗇不足以聚斂到這樣的財富。村里的老人說，古時這里有路可直通古瀛洲碼頭和霍童街。那么，財富的來源自然就海闊天空了。

同伴說，讓你住在這里，一輩子，行么。我想是行，若生于斯、長于斯，自然就習(xí)慣于斯，如這老房子里的那些土財主，或者這些土房子里的土主人：幾畝薄田，一窩子女，男耕女織，若運氣好，無大病大災(zāi)，倒也逍遙自在。因為封閉，世界就是這個山崮，山里就是整個世界。比如嬰兒，母親的懷抱就是整個世界。參照系小，失落感就少。相對于太陽系、相對于宇宙，全世界也就是個山旮旯，你跑遍世界，對宇宙來說，也只是沒出過門沒見過世面的土人?，F(xiàn)在人為什么幸福感少?絕大多數(shù)人的幸福感存在于與別人的對比的落差中。媒體通訊太發(fā)達，古今中外時時事事影響著你內(nèi)心感受，一時一事的快感飄忽的蝴蝶，只在你肩頭停留片刻。當然，也有一小撮人生活在自我內(nèi)心世界，不管外界環(huán)境多么繽紛繁擾，比如嬰兒、弱智、瘋子和所謂道家得道者、佛家智慧者，以及藝術(shù)癡狂。

桃花源一直都有，它在某個角落荒蕪，在哪個燈火闌珊處虛掩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