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傳圣/番薯米
寧德網(wǎng)(肖傳圣) 假日返鄉(xiāng),友人相邀至家聚餐,席間主人出乎意料端出一甑子熱氣騰騰的番薯米飯,很快被搶個精光。搶著番薯米飯,我想起了“番薯米時代”。
番薯米不屬五谷,但它在我們家鄉(xiāng)周寧向來被尊為“谷”視為“米”,在缺糧的年代,倍受人們的喜愛和青睞。那年頭,環(huán)境惡劣,家鄉(xiāng)田少,一年打下的谷子不滿半倉,七除八扣后,遠遠不夠一家人的口糧。因此,味道甘甜、營養(yǎng)豐富的番薯米成了最佳選擇,人們長期以它為主糧。
每年農(nóng)歷十月是番薯米生產(chǎn)最緊張、最繁忙的季節(jié)。霜降后,番薯葉枯頭實。此時,男人忙于張鋤箍楻,女人急著修筐補籃,老人及時清理倉庫。人們在溪邊或溝旁整出平地,在臨水處掏一水坑,然后在平地的中央樹一木樁,擺上稻楻、畚箕、番薯籃之類的器具,另在附近地勢平坦的地方架開長排毛竹或木桿搭起靠桿。當夜晚的星星向人們預(yù)示來日是好天時,期待已久的村婦,聞雞起炊,喚醒家人,盛飯催吃,收拾碗筷,早早上路。
冬的清晨天黑霜重,大家拿出番薯刨、番薯籃,圍坐在木樁旁,擺開架式,把刨刀一端頂在木樁上,另一端緊挨肚皮,一手扶刨,一手抓薯,使勁、快速往刨孔推去,番薯在推力的作用下,迅速被刨成絲條,擠出刨孔,紛紛落入刨刀下的籃子里。輕脆悅耳的刨薯聲此起彼伏,組成一曲優(yōu)美動聽的交響樂,當刨番薯達高峰期時,周圍響聲四起,交匯成“萬戶刨薯聲”。
天剛露出魚肚白,早起的人們已經(jīng)刨好了第一批番薯絲,陸陸續(xù)續(xù)地把水洗過的番薯絲送到靠桿處曬。曬薯絲的竹簟是用竹條編成的,通風(fēng)瀝水,整整齊齊緊挨著斜靠在靠桿上。人們小心地把番薯絲揚撒在簟子上。剛出水的番薯絲在曙光中白亮晶瑩,一排接一排,遍布曬場。遠遠看去,天上的白云、空中的白煙、地上的白霜、簟上白色的番薯米融為一體,分不清哪個是霜,哪個是霧,哪個是薯絲。在這銀白色的世界里,家家戶戶都是全員出動,以家庭為單位,緊張有序,有條不紊地進行分工生產(chǎn)。有甩膀嘩啦嘩啦洗薯的,有低頭一絲不茍刨薯的,還有送茶送水的……當夕陽把最后的余輝抹在銀白色的薯絲上,人們才收起薯米,拾掇工具回家,又去準備迎接燦爛的明天。
番薯米味道本是甘甜的,質(zhì)地是柔綿的,但由于長年累月地啃吃,加之使用傳統(tǒng)單一的蒸煮法,就讓人望而生畏了。小時候,家居農(nóng)村,家中長年缺糧,全年除特殊的節(jié)日或生病外,其他時間一律吃“三色飯”,有時還吃青一色的“裸薯米”。“三色飯”是把一部分白米置入鍋中煮熟后,撈起倒入飯甑的一邊,再把番薯米放入米湯中燙透撈起放另一邊,涇渭分明。吃時,將部分白米與番薯米混合,其色為灰黑色,這樣白、紅、灰三色分明,稱之“三色飯”。這飯若比例適當,確實也綿綿入口??删褪前酌罪堅綋皆缴?,說是“三色飯”,實質(zhì)是青一色的薯米飯,因此,吃起來特別地干澀、難吞,不小心常常被噎得扭脖、拍胸、打呃,有時被塞得透不過氣,熱淚橫流,當時自然也就非常厭惡番薯米,甚至還詛咒它。不過,番薯米除當飯吃外,有時也是小孩的零食。那時候家中別無它吃,嘴饞又不敢向父母要錢,就跑到倉里,偷一把番薯米,放在褲兜內(nèi),摸出來一根接一根往嘴里丟,細細咀嚼、慢慢品味。它雖沒有糖糕餅的美味,但也能嚼出一絲甜味來,解解饞、過過癮。春去秋來,年復(fù)一年,那個年代的小孩子在番薯米倉里慢慢長大,老人在番薯碗中默默離去……
在番薯米為主糧的年代,番薯米是一種財富,倉里存有番薯米就是手中有了活存折。要添置或購置物品,就拿番薯米去交換。生產(chǎn)、生活用品,甚至媳婦都可以換得。記得家鄉(xiāng)有一大叔,年過40尚未娶親。那一年連月陰雨,大部分人家番薯霉爛、變質(zhì),有的人家甚至顆粒無剩。鄰村一人家得知大叔糧倉中存有大量舊年番薯米,遂以長女相嫁。當年,諸如此類番薯米換老婆、換兒子的屢見不鮮。
如今,番薯米早已退出主糧之位,偶而端上桌來不過是為換個口味。但人們?nèi)詴钌畹貞涯钏?,回想那與之相伴的艱難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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