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德網 （肖書椿）

故鄉(xiāng)，曾有過一座祖父的花園，對于我，那是永遠印象如鮮的地方，它雖只是很平常的農圃，卻叫我終生難忘。

祖父鳴飛先生，生活于十九世紀九十年代到二十世紀四十年代，他曾讀過十幾年私塾，卻沒能走上科場道路，也沒能出洋留學，只在鄉(xiāng)間當名士，過著悠閑的生活。我家大院后面有個小花園，只有幾十平方米，卻成為祖父終日徜徉，流連忘食的地方。

大院后廊上方有一條很長的花壇，上面種著一排茶樹，茶花可以讓人觀賞，茶葉可以泡茶給人爽口養(yǎng)生。一排茶樹郁郁蔥蔥，好像嚴陣的哨兵，茶花綻放時，滿樹都是潔白淡雅的花朵，人們可以聞到一絲絲淡淡的、隱約的香味。

每當清明時節(jié)，祖母、母親便到花壇上采摘清明茶，說是清明茶能清心明目。她倆在大鍋里炒出綠茶。那茶葉深綠色，很香，泡出一杯茶水，鮮綠的茶葉便一片片舒展在杯子里，口味、視覺都叫人心悅神怡。

大院房屋的左后方，跟花壇相連的幾十平方米園地，才算是祖父的花園。說是花園，其實只是農圃，那里沒有一般財主私家花園的亭臺樓閣和曲水流觴，主要是種了許多素艷兼?zhèn)涞幕?。有牡丹、芍藥、茉莉、夾竹桃、玫瑰、月桂，還有玉簪花、千日紅、日日有……春季是花季，百花齊放，絢麗多彩。園圃一年四季，芬芳不斷。

清晨，祖父在花間漫步觀賞，常瞇著眼凝神佇立，若有所思，似乎走進另一個世界。

有時，祖父給花樹灌溉、施肥、修剪，雖說他不事農活，在花園里卻興味盎然。祖母說，大夏天，有時連斗笠都不戴，祖父撫弄那花花草草，汗流浹背，臉上卻涌現著心滿意足的笑容。他把花樹當作自己的朋友，把友情寄托在他們身上，在他眼里，花有淚，花有笑，花有喜，花有悲。他可以與花樹同甘苦、共榮辱。

祖父還在花園里種了許多中草藥，這些草草木木雖沒有足以娛目的絢麗色彩，但在祖父母的心中卻有崇高的地位。若有鄉(xiāng)親身上生癰疽，跌打受傷，祖父便會采草藥，配成方劑，無償為鄉(xiāng)親治病，其中，最有名的是“六時草”，能治好傷者每天定時發(fā)作的傷寒癥。祖父外出不在家時，便叫我父親采草藥。良醫(yī)聞名遐邇，我們家也會為做好事而自豪。

我稍稍懂事時，祖父就故去了。父親用心經營產業(yè)，又是發(fā)展種植業(yè)，又是開紙坊，沒有祖父那樣閑情逸致。花園沒有人及時管理，荒廢了許多。

牡丹花只剩下根堆，不會抽芽，長葉，開花了。而祖父在世時，年年初春抽芽，長葉，四月開花。祖母說，老伙計“走”了，把牡丹花帶走了。說時語帶悲涼。

玉簪花，生命力最頑強，它被種在園地邊上，隆冬花謝葉枯，連根堆都找不到，可第二年又成堆成堆地長葉開花。

有種名叫“日日有”的花，花小，花白，寒來暑往，日日花開，無人關注，無人干擾，自然自在。

茉莉花樹還長得好。祖母說，茉莉花屬她的，她常摘幾朵插在頭上，也用它來炮制花茶。泡茉莉花茶待客是祖母的習慣。

1946年底，父親認為我家大院不吉利，我們家搬到埭里老屋去住，但花園是搬不走的。第二年春天，我把茉莉花樹移栽到埭里的墻頭，倒也開了一陣花。但我年紀小，不懂得栽培技術，茉莉花樹長得不好。我九歲時，祖母謝世，茉莉花樹就枯死了。

祖父的花園在世代交替中漸漸荒廢了。到我十幾歲時，父親把花園徹底改成菜園，種上了白菜、芥菜、洋蔥、大蒜……雖然玉簪花照樣頑強地怒放，但這園子終究變成了菜園，不是祖父花園的樣子。歲月無情，樹長樹枯，又過了半個世紀，我的父親、母親都相繼離開人世，如今那塊地徹底地荒廢，雜草叢生，野鼠出沒。

我長大，外出讀書做事，定居在外地，住著單元房，沒有什么私家花園，只能到城市公園去游逛，休憩；但那祖父的花園永遠留在我心里，與生俱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