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美學啟蒙
□ 蕭 虹
上大學的時候,偶爾會有同學用同情的眼光看著我說,你真是太不容易了,從那么偏遠的地方考到北京來。我默不作聲,心里卻覺得很奇怪,難道你們就很容易么?
我來自偏遠的湘西,但我既不自卑,也無優(yōu)越。出生地,出生的家庭,都不是我們自己所能決定的。我有時想,山谷里的蘭花,和花園里的蘭花,如果沒有對比,她們的幸福指數(shù)應該是一樣的,即使有了對比,花園里的蘭花,也未必一定比山谷里的蘭花幸福快樂。草木一秋,人生一世,哪一種經(jīng)歷都是獨一無二的體驗,無法彼此代替。
雖然出生在偏遠的山區(qū),家庭物質(zhì)貧乏,但是,我在童年所獲得的快樂,并不比都市里富裕家庭的孩子少。我這么說是有據(jù)可依的,我的伯父是大學教授,我的堂哥和堂弟從小出生在廣東的大城市,每次他們回到老家,也是樂不思蜀的。我承認他們的童年有很多優(yōu)越于我們的地方,比如見識,比如物質(zhì),比如教育資源等等。但是我們也有我們的好處,我的美學啟蒙就完全來自鄉(xiāng)野,來自大自然。
就拿游戲來說,鄉(xiāng)村的孩子,大多都在夏天玩過泥巴,用泥巴捏出不同的形狀,不同的造型,玩出各種游戲,天然環(huán)保,富于創(chuàng)意。每當雨季,我們在山澗里、小溪旁,用石頭攔截流水,讓流水形成一個個旋渦,既好玩又好看,我們樂此不疲。抑或在山坡上選擇一處緩坡,或者平地,我們一幫小孩子搭建房子,砍下灌木的樹干做房梁和柱子,用枝葉做屋頂。這樣的房子,可以乘涼,也可以避雨,精致美觀,讓我們無比地開心和滿足。還有田野、山川、水庫、飛鳥、野鴨、游魚,以及四季,多么自由而美好。我們所生活的環(huán)境,勝過梭羅筆下的《瓦爾登湖》。
四季中,最美的當然屬于春天,讓人精神振奮。山澗、河流,到處是歡快無比的流水聲。田野里、山坡上,到處是金黃的油菜花,紫紅的紫云英,蜂蝶飛舞,百鳥高歌。在我的記憶中,春天也是歌唱的季節(jié),大人們頭戴絲帕,背起背簍,上山打葉子。那時候還沒有化肥,莊稼的肥料除了一部分農(nóng)家肥,主要還是紫云英和山上的樹葉。春天里,草木繁茂,大人們便不約而同地走向山野,到樹林里采摘樹葉,撒到田里漚肥。對于這項勞動,我不知道他們是否會感覺辛苦,反正在我們小孩子的印象中,打葉子(也許叫摘葉子會更形象一些)是最浪漫的事。春光明媚、山花爛漫的季節(jié),人們在樹梢若隱若現(xiàn),一邊勞作一邊對歌,歡聲笑語。這完全不像勞動場面,而更像一場盛大的節(jié)日。小孩子們則在旁邊采花、游戲,別提有多開心。
小時候,父親帶我上山采藥,采蘑菇,以及各種野果。我們翻山越嶺,看到好的風景,父親會駐足觀賞,感嘆山水之美;聽到小鳥高歌,鳴蟬合唱,父親也會駐足傾聽;有時碰到各種小動物,比如狐貍等等,父親會停下來,把我們隨身所帶的食物與他們分享。要不是親眼所見,我實在無法想象陌生的動物在我們面前,會像自家飼養(yǎng)的小狗一樣溫順可愛。如今回想,我不禁懷疑父親帶我上山的目的,也許不是為了采藥,而是對我進行美的啟蒙。
我天生愛花,小時候放學,我會一路采花回家,從校門口,一直采到家門口,那是我最幸福的時光。山野里的花是不怕被人采的,開了一茬一茬,并且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花兒爭奇斗艷。我會把采回來的花,分門別類用不同的容器搭配插好,相當于自學插花藝術。我對花的顏色、品種、造型,各種搭配無師自通。今天想來,我甚至認為大自然真的就是我的老師,一定是命運特意為我安排的。
(題圖攝影 徐龍近)
責任編輯:鄭力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