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朝 顏　　　　　　　　　　　　　　　　

進入石柱土家族自治縣的黃水鎮(zhèn)，氣溫驟然低了許多。時值傍晚，許多人都趕到酒店添上了秋衣。在明月戴斯酒店，我們見識到了真正的黃水。它們從自來水龍頭里汩汩地淌出來，仿佛黃得天經(jīng)地義，無論熱水還是冷水。我匆匆地洗了個頭，拿白毛巾擦干時，發(fā)現(xiàn)白毛巾變成了黃毛巾。

然而風(fēng)景卻是無可挑剔的，徜徉在酒店門口的花園里，隨處可見各種鮮花競相開放。尤其是靜立一隅的那株玉蘭，令我又一次回想起去年三月魯院漫天漫地的玉蘭花開。這一株玉蘭是紫的，花瓣肥厚，或許氣溫偏低的緣故，開得有些遲了，但是正好讓我們趕上。

晚餐后，人們一撥一撥地前往酒店不遠處的月亮湖了。從活動群發(fā)出來的照片看，燈光暗影下的月亮湖顯得恬靜而唯美，有著令人無法抵擋的魅惑，于是相約去走走看看。一個當?shù)厝酥鲃诱埨t帶路，于是我們得以聽到了一首極為地道的土家山歌。他說的普通話也許我們聽來艱澀，但歌聲一起，所有的情感和意蘊卻都一覽無遺。歌詞和調(diào)子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只記得山歌的大意是說：“思念的人兒呀，如果你想我，不要坐車來看我，我怕路途顛簸讓你受了苦，更怕壞人起意讓你受了傷。如果你想我，就到夢里來見我，夢里什么話都可以說，夢里什么事都可以做……”一個男人，也許在平日的工作崗位上一本正經(jīng)，但唱歌的時候，我們?nèi)阅芨惺艿剿男奶颓楦性醋詢?nèi)心的肆意奔放。聽完這首山歌，我陷入了某種憂傷，為那些真正愛著卻欲見而不得的人。一個人表面上阻止心上人來看望，其實內(nèi)心里藏著多么強烈的渴望啊。

從《詩經(jīng)》開始，幾千年來，愛情一直是民歌和山歌表達的主題。這種人類最樸素最真摯的情感，永遠那么美好動人。

土家族不愧是能歌善舞的民族。除了土家人人人能跳的擺手舞，這幾天，我們又接觸到了許多印象深刻的山歌。只要得空，導(dǎo)游小燕就在車上為我們唱，一首連著一首。比如啰兒調(diào)，比如《太陽出來喜洋洋》，還有她和土家族作家田馮太合唱的《六口茶》。這首歌唱的是一個小伙子看上了一個姑娘，就上前搭話，喝了六口茶，問了六句話，從姑娘的父母問到姑娘的兄弟姐妹，最后終于問到了姑娘的年齡，婉轉(zhuǎn)曲折地表達愛意。每段以相同的曲調(diào)，略有變化的歌詞，反復(fù)的詠嘆，將一位少年試圖接近一位喜愛的姑娘時那種婉轉(zhuǎn)的心緒表達得淋漓盡致。

許是歌聲牽動了大家的情緒，我們一時陷入了沉思和黯然。“就在這湖邊唱一唱我們的班歌吧。”不知是誰提議。是的，畢業(yè)后，魯院同班的六個同學(xué)聚在一起應(yīng)該是第一次，總得為這次相聚留下些不一樣的紀念。我們的班歌其實是陜北民歌《拉手手親口口》，自從郝隨穗的歌王之名在全班打響，每次有活動，他都第一個被推出來表演。久之，這首歌便耳熟能詳，甚至眾口能唱了。夜晚，大家時常三五成群聚在魯院門口的池塘邊唱，在宿舍的樓道里唱，直到畢業(yè)。這首歌雖然是情歌，但我們唱起來，回味更多的卻是相伴四個月的同學(xué)情誼。很多時候，因為某個人，某件事，一首歌會給予我們一種獨特的情境和記憶，會將我們不由分說地拉回到逝去的時光中。

六個人，靠在月亮湖邊的欄桿上，由唱得最好的申瑞瑾起頭，大家便都用心地唱了起來：“三月里桃花花開，妹妹你走過來，藍襖襖那個紅鞋鞋，走到哥哥跟前前來……”熟悉的旋律在胸腔里鼓蕩，一種難言的情緒涌上心來。唱完，仿佛又一次回到了曾經(jīng)的歲月。那時候，我們都仿若年少。請同行的人拍下了我們的合唱，發(fā)到魯院的班級群里，然后“艾特”郝隨穗，他霸道地說：“沒有我在，你們的聚會毫無意義。”我們聽見他用語音跟著唱了一段，然后泣不成聲。

是的，誰不曾期盼相見，但生命中總會有許多曾經(jīng)的有緣人，此生都不會再見。想想，不禁唏噓。是夜停電，黃水鎮(zhèn)的冷給了我深刻的余味。一個人蜷縮在床上，數(shù)次在雜亂的夢中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