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村月亮
□ 莫 沽
鄉(xiāng)村的日頭掛得高高的,高過山頭,高過樹梢,卻絲毫不收斂她的火辣。田間的漢子憋不住胸中的烈火,他們敞開衣襟,揮起鋤頭一抔一抔地翻開土地,催促著日頭快快下山,善解人意的月亮終于風情萬種地露出了臉。夜,沉睡在一片金黃中,夜空靜得空靈;風,殷勤地推著云朵歡快地追逐著月亮,忙碌了一整天的漢子早早地蜷入被窩。
嘮嗑坪上的岡頭叔飛沫四濺地說,山里的孩子釀于寂靜的夜晚,有黑夜荒蕪的野性,個個活蹦亂跳的有使不完的勁;而城里人不講規(guī)矩,大白天也造孩子,所造出的孩子嬌嫩脆弱,稻草絆一下就倒下……嘮嗑坪上笑聲陣陣。月光無聲,悄悄地掃過嘮嗑坪,壓扁了村民細長的身影,村民們漸漸地散去,嘮嗑坪歸于寧靜。
也不是所有鄉(xiāng)村的孩子都不生病,記憶中,我的肚子也疼過一回。那天下午,母親背著一把柴刀上山砍柴去了,我與堂妹等幾位小伙伴在后廳玩“跳天井”游戲。老屋后廳有兩個并不寬敞的天井,孩子們卯足勁正可跳過去,又具有一點挑戰(zhàn)性,很吸引孩子們玩耍。我與小伙伴們來回跳個不停,玩得很歡。突然,撲咚一聲,我掉進天井里了。緊接著,我感到肚子一陣劇痛……
奶奶熬了一碗艾葉茶讓我喝下,我覺得有所緩解,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日落時分,我在一陣劇痛中醒來,奶奶又讓我喝艾葉茶,這次卻不管用了,我疼得在床上打滾。奶奶有點慌了,急忙挪著小腳到大門口看我的母親是否回來?見母親還沒回來,就果斷地回屋背上我,上灶堂滅了灶內(nèi)的火,舀干了后鍋的湯,順手掀起后鍋倒扣在地上,又找來一把大鋤頭刮干凈鍋底煙灰,再舀半臉盆水放在后灶窩靠煙囪處,水中斜安一面鏡子,煙囪邊插上三炷香。
“香煙裊裊,盆水清清。灶爺端坐灶正中,太婆今日代孫求老君,快快治好我孫腹疼病,感謝老君大恩大德。
明鏡亮堂,煙囪通天。嫦娥起舞蟾宮中,太婆今日背孫求娘子,快快治好我孫腹疼病,感謝娘子大恩大德……”
奶奶繞著地上的鍋走三圈,在灶前含胸誦讀祭灶經(jīng),又用左手沾些水,灑在煙囪口。說的也奇怪,我的肚子還真的就不疼了。
夜色越深,風兒越勁,月亮越忙,月光翻過重重高山,越過茫茫田野,走進睡熟了的村莊,村莊在柔和的月光中拉動風箱,鼓起了粗礪的鼾聲。有月光的夜晚成群的狗都放松了警惕,追逐嬉戲去了。如此寧靜的夜晚,月光更放心不下村莊的安危,她從村邊走向睡熟了的老屋,老屋前有條長長的水溝,溝水湍激,清澈如鏡,月亮便小憩在清清的水溝里了。
白天,溝邊有使勁搓洗衣服的村姑,有浸泡鋤頭、錛刀等帶柄農(nóng)具的農(nóng)夫,也有順路飲一兩口清水爾后悠悠晃晃仰起頭顱哞哞叫喚的老牛。我常將一只土箕安放在水溝里,再挽起褲腳下到淺淺的水溝,沿水流的方向?qū)⑿◆~蝦趕進土箕作為我的美餐。“哪家的孩子攪渾了水?快滾到下游去!”每當被攪渾濁的水妨礙了三姑四嬸纏足奶奶洗衣服時,撈魚蝦的孩子們就會受到訓斥。記得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后,我在自家門前的小水溝里撈魚蝦,被三姑四嬸們一個接一個的往下趕,竟一直被趕到村尾呢!
夜晚,忙碌的水溝靜靜地倚在村莊的懷里睡成了一條床,任清清的流水從頭到胸、到腳流淌。小憩在溝中的月亮在蕩漾起伏的水波中排隊成列,這柔進月光的水就成了長生水了,飲用、洗滌、澆灌、滅火、攏風、聚氣……一切都安排妥當,月光就從水溝中爬上斑駁白的土墻,爬上老屋的屋頂,又將滿載的金黃灑向方方的天井。
山村老屋的土墻厚實,屋內(nèi)的壁板單薄,歲月將相鄰的壁板拉出了一道道縫隙,淡黃的月光穿過方方的天井,將一抹細長的光灑落在溫馨的小屋內(nèi)。隔壁房間內(nèi)懵懂孩子的思緒像脫韁奔跑的野馬,興奮地想象著與小伙伴們爭搶刨刀下大卷、大卷的刨花,又快樂地將搶到的刨花塞進自家的竹籃……要知道,籃子里殷實的刨花是孩子們玩鬧洞房游戲時,獻給小新娘的上等禮物呢!
孩子一個個的在月光中頓悟,而父母卻一個個的在月光中老去了。
責任編輯:鄭力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