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頭楓香紅
許多年前,在一個寒冷的天冬早上,我到達了一個前所未聞的陌生村莊。
車子在七拐八彎的村道上爬行之后,陡轉(zhuǎn)下坡,又七拐八彎,一插到底,有人說:“洋頭到了!”
跨溪過橋,在橋頭邊下了車。洋頭給予我的,排他性的第一眼:小河邊的一排楓香樹。
很久以后,洋頭留在我記憶里最好的印象和最深的印象,就是楓香紅。九點多鐘,霜天朝陽下,那冷寂而熱烈的顏色。
洋頭茂密的樹林里,少不了嘉木奇樹,名花異草,什么紅豆衫啦,古榕啦,香樟啦,梭蘿啦,諸如此類,這在我的鄉(xiāng)村游歷中,所見所聞,大同小異,不足為奇。
唯有那一排楓香樹,小河邊的楓香樹,是獨特的。它們就是洋頭,不與任何其他鄉(xiāng)村雷同。
當桫欏被驚呼如同恐龍的時候,我喜歡寂然無聞的楓香。
無論后來洋頭發(fā)生了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我惦記那初見的楓香紅。要知道,不是每一年楓香都會紅,不是每一年楓香都會紅得很好,也不是每一次你都能無意或有心地趕上最好的楓香紅。所以,洋頭楓香紅,至今長存于我初見的記憶,不再復(fù)現(xiàn)。它一直在我的單反鏡頭里缺席。“初見”一詞,是不是注定帶著隱隱約約的痛感?
當時拍下這些楓香樹,用的是我剛侍弄相機時的索尼機子,一部卡片機。這個機子早已廢棄。現(xiàn)在,懷念洋頭楓香紅,也連同著懷念這個機子。它跟著我,隨時隨地立此存照。
桫欏在閩東,頗為常見。所謂“發(fā)現(xiàn)”桫欏,每每被媒體甚至專家煞有介事地大驚小叫,我覺得,實在不必。桫欏和楓香樹,兩種植物相較,桫欏也許更具植物學(xué)方面的意義吧,而楓香樹更具文學(xué)方面的意義。
“楓葉荻花秋瑟瑟”,洋頭的楓香,直呈《琵琶行》的意境。初見洋頭楓香,雖然節(jié)令和時間與白居易的潯陽江頭并不一樣,不是秋天,是冬天;不是夜晚,是早上。而且,不見舟楫,無船可移。但八都洋頭與潯陽江頭的環(huán)境氛圍是如此超越時空地契合。放眼處,小河流水,寂靜灘頭,茫茫蘆荻,再加上切膚的深冬寒意,洋頭似乎是潯陽江頭一夜酒醒后的早晨時光。
我想,若無流水,若無河灘,若無蘆荻,若無霜天的嚴寒,洋頭的這一排楓香,定將失色不少。
小河邊的楓香樹,隔著堤壩、草木和大片的田園,與村莊相連。
我來遲了,沒趕上洋頭秋天的稻花香,聽聽它村邊打谷機歡快的叫喊。只見過它收割后的稻樁靜靜地守護著土地,耕牛在那兒悠閑地吃草;一家男女老少,一起在地里采挖一畦一畦的山藥,八十多歲的老婆子,還有那么硬朗的精神頭。這村子,應(yīng)該是真正長在土地上的活著的村子。要知道,不知多少村莊在城市巨大身影的覆蓋之下,死了。
此后,我許多次到過洋頭。那是還沒怎么引起外界注意的洋頭。現(xiàn)在,我的卡片機壞了,我初見的那時的洋頭就留在這部棄用的機子拍下的照片上,特別是那一排楓香樹和它們的紅。然而,照片,會是永恒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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